卿远知因为席兰心的病情,一遍一遍往覃府跑,后来索性住了进来,面对覃家人的邀请,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住对面。
于是,覃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今天是覃夫人睡眠不足,明天是杜宇感觉自己体虚,想要补补。
覃书淮实在有些歉疚,收拾出一个院子,专门给卿远知晒草药,有时候看见新奇的药,也会带回来给他瞧瞧。跟在卿远知屁股后面,他也不嫌烦,只是,各种草药的气味,互相作用。
“阿嚏,阿嚏,阿嚏……”
覃书淮的鼻炎彻底被勾引出来,眼睛被她揉的又红又肿,草纸塞住两个鼻孔,带着浓重的鼻音腔,她的嘴巴也一直没闲过。
卿远知无奈,忙完这边,又得去覃书淮的院子,帮她清理鼻腔。覃书淮稳稳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闭上眼睛享受阳光,卿远知在一旁忙活来忙活去。
开始只是两根手指夹着她的鼻尖,用草药去熏鼻孔,覃书淮动来动去,后来索性一只手扶着脸,控制住这颗球。
他们在覃府,错过了街肆上孟济楚的盛典,官家褒奖的圣旨下达后,大街小巷的百姓敲锣打鼓,欢呼。姑娘们争相挤在前排,为一睹他的容颜。
他刀山火海里拼搏的目的,便是这些人,得到他们的认可与尊敬,想必是对孟济楚最好的回报了。
孟济楚一归,便上书弹劾二皇子,在西北边境屯兵,偷换中原的兵械,若换做旁人,罪不容诛,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张爸仔细权衡,认为若是老皇帝,应该会为自己的儿子留一条生路,革去职位、俸禄,关押府中。
听覃善时说着外头局势风云变换,覃书淮拾掇拾掇,去郡主府看看自己的好朋友。
杨雁舒神色自若,和初见她的那天一样,在院中对着景色描摹。
覃书淮偷偷溜到她背后,看看这位小画家又在画什么,果不其然,并没有认真写生。案几上放着上次他们采莲集会的画像。
画中覃书淮扶着席兰心焦急地望着卿远知,覃善时和孟济楚则在一旁对弈,棋盘旁的杨雁舒,眼神已经粘在了孟济楚身上。身后是接天的莲叶,绿意盎然,点点淡粉色点缀其间,天空是蔚蓝的,微风是金黄的。
“原来这幅画在你这儿,我还以为没取呢。”
杨雁舒吓得些微颤抖:“阿姊怎么突然出现,人吓人,吓死人。”
看她面色红润,覃书淮邪魅地笑:“今天心情看来不错嘛,孟棠回来,你去见过他没?”
杨雁舒微微颔首,腼腆地说:“济楚哥哥这几日忙的很,见不着人。他平日里与小汉阳交情深,小汉阳死了,他想必很难受吧。”
覃书淮心中一惊:“二皇子的事情,你听说了吧,孟棠这次下了狠手。我怎么看着,都和以前有些不同。我还是劝你,不要把自己全给搭上了。”
杨雁舒给覃书淮煎了茶,两人又没天没地地聊了许久,日落西山,覃书淮才离去。
出门转角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秀丽,不着盔甲而自显威严。覃书淮立马转头,向相反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孟济楚的声音:“覃书淮,有话和你讲。”
鉴于孟济楚目前在开封的受欢迎程度,他们找了一间相对僻静的茶楼。临山而建,竹林环绕。
“投降西夏的信,不是我写的,他们说没有找到,可我知道,你一定收到了。进入西夏之前,我便刻意与你断了来往,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差点害了你,对不起。”
覃书淮装作无事人模样,打哈哈:“我知道,一收到我就烧了,想害我,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店小二上茶,发现坐着的孟济楚,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花布,连声道歉。
孟济楚立马弯腰去捡,覃书淮便在这一瞬,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鲜血才刚刚凝固,还未变成暗红。她有些失了神。
孟济楚将伤疤往衣袖里缩了缩,以为吓着覃书淮:“嗯,你给的软甲还挺好用,方便,牢固。用了三次才被砍坏。”
“……”
覃书淮仿佛看见他在战场上万夫莫开的阵势,千里外扬起尘埃,箭雨落在他脚边,鲜血染红月亮,死去的战士脸上带着笑容。
“不是说投降了吗?小汉阳是怎么回事?”
“西夏有人挑唆,他们自己的内乱,在外驻兵袭击我们,小汉阳替我挡了一箭。”
孟济楚一记重拳砸在桌上,沉闷一声巨响,却没有人在意似的,无人来查看。
“那柳姑娘?”
“她这几日需要人照顾,我便还是把她接到府中,等她缓过这一阵再说。小汉阳死前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不会不管。”
“哦。”
两人相顾无言,言语间陌生了许多,距离上次见面,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上次,他还说归来迎娶她,现在闭口不谈,覃书淮也装聋作哑。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竹叶尖端雨水聚集,滴落在池塘中,荡开一层层涟漪。
孟济楚抬头,眼神中带着忧郁:“下雨了,马车很宽,送你回去吧。”
“覃书淮?回去不?”凉亭外面传来卿远知的声音。
他正巧在附近采药,撑着油纸伞,一袭灰色麻衣,立于雨中,背后是幽绿的竹林。
“回。”覃书淮朝外头自然地喊了一声,然后转头向孟济楚道别。
看着两人共撑一把伞离去的背影,孟济楚呆坐在凉亭中央,眼前雾气弥漫,心中郁结万分。
“孟棠和你说什么了?”
“道歉,一封信,差点害死覃家。”
“那是该好好道歉,诶,都没随点礼啥的?”卿远知绕着覃书淮看了一圈,有些失望。
“没,没随,我们也能付起你的诊费。”
覃书淮横了他一眼,抢过伞把,可卿远知的力气也不小,稳稳将伞放在两人中间,一动不动。两人暗自较劲,伞把断了一截,覃书淮趁机将伞全拿过来。
卿远知背后才摘的草药可不能受潮,他一个激灵,钻到伞沿下,从正面完全抱住覃书淮。
“你,你流氓,快放开我。”
“你先给我打伞,这草药不能粘水,不然,我就一直这样走。”
两人抢来抢去,没有一个人是干的。
回到覃府,覃夫人看着落汤鸡的两人,还有一把被撕得破烂的伞挡在背篓上面,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然后破罐子破摔,一个也别想好过。
覃夫人急忙将两个鼓气的小朋友分开,不黏在一起就不会爆发战争,这是她多年的育儿经验。
这夜,忽逢暴雨,冲刷来不及收回的采莲集会画像,杨雁舒被梦中马蹄声惊醒,雨中的宣纸,早已变成一团泥浆。她也知道此路不通,可她想走完。
孟济楚后来拉着覃善时喝酒,一个不胜酒力的文弱书生,硬是被他灌到第二天一大早。人生如戏,突遭变故,他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孟棠啊,你不是说钟意我家书淮吗?怎么还把那柳家娘子接到府中,这算什么,我覃家虽不显贵,也不能被你这样欺辱。”
“小汉阳为救我而死,他的妹妹,我怎么能不管。小汉阳不想让她进孟家,放心吧,我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你你你,说惹这一身桃花债,何苦呢?”覃善时喝得小脸通红,眼睛迷离,一摇一晃。
“珣兄啊,你这桃花怎么一直不开,我都替你着急啊。别像个老父亲似的,照顾覃书淮她们,忘记了自己的事哦。”
“去去去,说你的事情,怎么还聊到我头上。我本福薄,今能坐到这个位子,都多亏了你,谁家姑娘能看上我这个没钱没势,还相貌平平的人,随缘,随缘。”
数日后,官家为孟济楚准备了一场庆功宴,杀牛宰马,犒赏三军,阵势搞得极为浩大。因为太子说,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所以不禁要赏,更要大赏,让人们都看见,保家卫国是光荣的事情,战场上的男儿是多么的英勇。
军功宴,并不会请太多高门大户,多是将士们自娱自乐的活动,一群糙汉子,光着膀子在泥巴里撒野的事。
覃书淮可想去见识一番,又拉不下面子去求孟济楚,只能坐在郡主府里,和杨雁舒围炉博古,踏雪吟诗,尽显文人风骨。
从古到今,咏梅,咏雪,咏鸡,咏鹅,覃书淮搜肠刮肚,将肚中为数不多的墨水都贡献给了杨雁舒,实在无能为力。
她用钳子夹起火炉上的红薯,烤的外焦里嫩,香甜软糯,边吃边说:“想不想去看看军功宴是什么样子的?顺便领略一下大将军孟济楚的风采,如何?”
杨雁舒眼中放光,一瞬间又被自身的礼教束缚:“不行,我们两个女孩,怎么能进去。”
“女扮男装进去。”
“不行不行,不太妥。”
“听说柳姑娘也在里面……”
“走。我去找两件护卫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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