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余仪捏着几张徐路亲手签下的推荐信，独自一人拉着箱子去了南京，参加N大夏令营。余仪其实像一只宠物猫，可以跟着别人出去玩，但更喜欢窝在自己的领地里独处，而当被“**”地扔到人前接受审判，她就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应激反应——大二那年第一次的C类竞赛决赛答辩，余仪站在五、六个评委面前时，准备的稿子忘得一干二净，PPT讲得支离破碎，提问也是一问三不知。一出会场，余仪就忍不住湿了眼眶，跟所有人包括徐路道歉。

那年她在为什么难过呢？

大二的学生连专业课还未曾涉足，独立完成一项课题研究更是天方夜谭，大部分精心准备的材料都是徐路的手笔。

她辜负了徐路的心血，她让徐路失望了。

余仪其实是一个不太允许自己做得不好甚至失败的人，很难说到底是因为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还是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感谢这个竞赛机制，至少让他们捞到了一个入围决赛保底的北京市三等奖。

张路似乎倒是很满意这个结果，回去的路上还在笑呵呵地安慰她和李苏杭：“没事，第一次咱们就拿到了省级三等奖，挺好的。”

N大的老师围着长长的会议桌坐了小半圈，十多个人。

余仪到台前站定，掀开稿件材料的一角，露出底下的推荐信，右下角是徐路规规矩矩的签名。

“你总是想太多。”余仪又听见了一年前答辩会场外徐路悄悄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各位老师好，我是来自X大的余仪，非常荣幸能够参与本次N大的全国优秀大学生暑期夏令营……”

余仪始终带着微笑，声音不急不缓，流畅地答上来了大部分问题。唯独在一位老教授问她时，停顿了近半分钟。

“有想过将来想在哪个城市发展吗？或者对读博还是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余仪在N大的官网上见过这位王姓老教授，植物方向数一数二的大牛，在N大任教将满30年。

“任老师您好，我还是想回江浙一带，未来也更倾向于读博。”

余仪几乎是空白着大脑做出的回答。

那半分钟里，余仪没有细想今天的回答可能决定着未来5-7年甚至整个人生的走向，她反反复复地想着徐路，想着徐路和许敏敏。有可能是赌气，有可能是为了抓住眼下自己能够摸到的最高点的机会，余仪也不清楚，反正她给出了任教授最想要的答案，又或者说徐路最不想要的答案。

徐路想让她留在距离L大两站地铁的Z所，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自私，他甚至替她想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理由。

“其实Z所也不错，京所，认可度高，也出成果，我那边也有些人脉，将来留所或者去高校压力能相对小一点。”六月余仪去找徐路签推荐信时，徐路如是说。

徐路其实说的没错，去Z所是余仪接下来最轻松安稳的路。但余仪没答应，也没拒绝。

“我也想试试能不能走得更高一点。”

徐路好像没听见，还是固执地挑出一张推荐信，在空出的开头写下了Z所的名字。

N大夏令营结束后，余仪又去了上海的一个学校。等赶回北京时，已经是七月中旬。同寝室考研的舍友看见余仪回来，分外惊讶。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从上海直接回家？”

“还报了Z所的夏令营，之前忘了。”

余仪面色不改地撒着谎。她想给徐路一个机会，或者说给自己一个机会。

Z所建所时间很久了，面积不大，设备挤满了每一个屋子，有些压抑。心属课题组的实验室是座小楼，五米左右的层高硬生生隔出来上下两层，材料堆得无从下脚，余仪不太喜欢这里。

余仪犹豫了。她干脆胡乱完成了夏令营的面试，问题答得七零八碎，她想交给天意定夺——如果这样都有老师满意她，她就留在这里。

面试后的第二天下午，优营名单发布，余仪在最后一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笑了笑，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天意。”她想。

人总是这样，现实结果无能为力，就把希望寄托到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东方的神佛，西方的塔罗，余仪一遍遍地求，一遍遍地算，它们怜悯地施舍下丁点称心的天机，都是余仪莫大的希望。

徐路也看到了名单。他打开微信，给现在已经在Z所任职研究员的师兄钟鸣发去消息。

“谢谢师兄！周五晚上出来聚聚，我请客。”

周五晚上，西郊宾馆，徐路被灌得烂醉。钟鸣也喝了不少，有些话得喝了酒才好开口，他拍拍徐路的肩，大着舌头问他。

“我说老弟，你那学生面试我看了，要么答非所问，要么说不上来，实在不像什么搞科研的料，你费这么大劲非要她留下干吗？”

徐路摇摇头，替余仪争辩，“不是的，这孩子很聪明、很上进的。你说的肯定不是她。”

钟鸣笑笑不说话，看上去根本不认可徐路的说法。

徐路突然收敛了堆起来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钟鸣。钟鸣觉得自己肯定喝多了，他竟然从徐路的眼神里读出来恳求的味道。

当年徐路书读得好，许敬清对他也好，整个人很是清高，跟着他做项目时也仅仅是礼貌客气的，他从来没见过徐路像这样把自己放在下位求人办事的模样。

“相信我，师兄。你给她留一个名额，她会做得很好的。”

钟鸣同意了。他咂摸出了一点别的故事，但并不打算点破。徐路把人情和把柄亲手交给他，不做这笔买卖的是傻子，不做买卖还砸店的更是疯子，但他是现代社会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