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18年下·“覆水吻别”

九月初,推免工作正式启动,余仪整理好了材料,去找徐路签字。走在路上,余仪不禁提前幻想起了一会将要发生的对话,她很想看到徐路听到她要去Z所时的表情。

九月的北京有意把夏天的尾巴拖久一点,下午太阳很好,气温有些高,但余仪的身体却因为失控的激动而停不下的颤抖。这是余仪近小半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挂着笑地走进徐路的办公室。

“徐老师,我来找您签字!”

带上门回过身,余仪的笑僵在脸上。徐路的办公室坐着其他人,是她最讨厌的许敬清和许敏敏。

“许老师,敏敏姐。”她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许敬清点了点头,“来找徐老师签推免材料?打算去哪?”

“对的许老师,准备去Z所。”余仪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Z所?”

许敬清似是有些意外,声调拔高又问了一遍,一双精明浑浊的眼睛利箭般地盯过来。余仪不敢看他,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一个专业第二去Z所浪费了吧,之前不是说想去N大吗?没去试试吗?”

“试了。”

“名额没争取到吗?还去了哪些学校?”

余仪机械地回答许敬清一个比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事情的发展好像脱离了她的预期,并且她无力抗争,她又一次像哑巴一样在心里向上天无声求饶—不要再问下去了。余仪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一层木质的外壳在慢慢地生长、凝结,内里尖锐而又疯狂的执念躁动难安,扎得她鲜血淋漓。

“N大、T大…名额…名额都拿到了。”

余仪说了实话,公示名单甚至在百度输入她的名字就能轻轻松松匹配到,她怕骗不过许敬清,又让他猜出来更隐晦的秘密。

“那你还去Z所?N大、T大哪一个不比Z所好?”许敬清说完这话,扭头瞥了一眼徐路。徐路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眼足以让余仪心惊。她的眼神在地面杂乱而迅速地滑行,因为心里有鬼,她不敢看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许敏敏见气氛有些紧张,喊了声爸,跟余仪解释道,“许老师也是想让你选更好的学校。你说是吧,路哥。”

说罢,又碰了碰徐路,提醒他别再走神,参与到自己父亲的劝勉大会中。毕竟刚刚那一瞥,许敬清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徐路如梦初醒,偏开视线连声应是。六月份包藏私心的推荐,七月份上上下下地打点,九月份一醉不醒的酒局,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知道了,我回去重新修改一下材料。”

那一瞬间,无力和疲惫没顶而来,余仪能够感觉到冰凉的血液游走在自己的四肢。自己已经为这个机会原谅了所有的是是非非、放弃了现实的既得利益、付出了珍贵的一腔真心,终于让它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重新翻新。是徐路的懦弱,让它轰然倒塌。她没再争辩,鞠了躬转身就要走。

“直接用我电脑改吧,不用再跑一趟了。”

徐路站起身来,给余仪让出座位,状似挽留的动作结果却是为了她的离开。

余仪也没拒绝,面无表情地坐下开始改材料。

气氛尴尬,许敏敏也没兴趣再待,拉着徐路的手,问他过会儿的安排。

“路哥,我一会去爸爸家吃饭,你也来吧。”

徐路用研究生组会的借口推了,拿起车钥匙,面色不改地开着玩笑:“饭我是蹭不上了,我开车送你和许老师。下班的时间,人太多了,别挤地铁了。”

余仪改得很快,完成后她就一直坐在那里,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徐路办公桌旁边铁皮柜里的奖杯和资料。天渐渐黑下来,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脑的初始屏保映出来幽幽蓝光,打在余仪麻木的脸上。

门终于重新打开,徐路停在门口。余仪抬起眼平静地直视他,谁都没有说话,没有解释,没有质问,更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

那双眼睛足以诉说太多的情绪。

余仪决定给一切都画上句号。她拿起那个自己亲手设计、捏造又烧制的泥偶,丢进空垃圾桶里。咚的一声闷响,泥偶在垃圾桶底部四分五裂。

“你知道吗?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余仪站起来,低头盯着垃圾桶里的一片狼藉轻轻笑。

“这两只眼睛就像许敏敏留下来的监视器。”

“它在盯着我!她总在盯着我!”

余仪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快步走到徐路面前,眼泪顺着瞪大的双眼成行地往下淌,压着嗓子恶狠狠地低吼。

“它就像长在这里的一根刺!每次我来,只要我来,它都扎得我好疼!”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拔掉了这根刺,可那种痛好像又化成了另一根尖刺的种子,深深扎根在她的身体里,心转意起间仿佛就会破土重生。

余仪不想再纠缠,绕过徐路准备离开。

左脚刚刚迈出门的瞬间,余仪感觉到一股难以挣脱的力气把自己向后扯去。徐路的手紧紧地箍在她的手肘,明明是夏末的闷热夜晚,却冰凉的像一具尸体,就像自己当初摸到的冰棺里的爸爸的手一样。

余仪被徐路拉回来直接用力推到门上,背磕上去,用力的一撞带着门嘭地一声关上。

“你疯了吗!”余仪挣扎不休,但徐路一只手就能把她死死摁在门上,他不回答,现实世界的规则已经被他屏蔽,理智的底线正在大段大段地崩溃。

徐路紧闭着双眼,颤抖着猛然贴近余仪的唇角。余仪死死偏过头,二人唇齿轻轻擦过,转瞬即分。

这一瞬间,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上毫不相关的两个普通俗人。

一秒钟后,他们就会各自变成学生、变成导师,就要端起各自的架子,套上世俗伦理的厚壳子,像两块同性相斥的磁铁,不能再靠近彼此分毫。

徐路松开了她,如梦初醒般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余仪大口喘着气从窒息感中挣脱,一巴掌重重扇在徐路的右脸——这是对他只敢在黑暗无人之处坦白的痛恨。

“你就是个懦夫。”

余仪推开他走了,留他缓缓蹲在门后,一句又一句地说着对不起。

徐路自己也分不清是对谁说,毕竟他对不起太多人。

“吻下来,豁出去

这吻别似覆水

……

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每年这天记得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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