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25年·“东京一梦”

时隔7年,徐路再一次见到了余仪。

这一年,余仪28岁,徐路39岁。

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脚踩黄鸭子靴子的傻气小姑娘。随着年龄的增长,余仪的骨相更显锋利,但周身气质却是温和舒展的,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一身得体的灰色职业套裙,长卷发垂在一侧胸前,她穿着一双拿铁色漆皮高跟鞋,从容不迫地走至台前,微微鞠躬,大方明亮地微笑着做起自我介绍。

“各位老师,各位学弟学妹们大家好,我是XX级草科专业的余仪,目前刚从M大博士毕业,非常荣幸今天能够回到母校做学术交流,今天介绍的主要是我博士期间做的……”

徐路想起余仪从前总是怯怯的,答辩汇报时被台下刁钻的问题问住,就会红着脸愣在原地,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而如今,她的目光可以非常淡然地扫视全场,周身萦绕着一种自信的气场。

余仪以N大为跳板,在M大公派期间把她的聪明和天赋发挥极致,最短的时间博士毕业、博后出站。L大很多与余仪相熟的老师比如腾军,都以为她会选择北京的高校入职。但余仪没有去北京,也没有回N大,她去了上海的T大。

李苏杭今天也坐在台下。

余仪跟徐路之间故事发生的第10年,也是李苏杭跟在余仪身后的第10年。

22年,他追着余仪到了M国。李苏杭记得当年院里有个老太太上课时讲到公派补贴不够,为了省钱吃了大半年冰冷的三明治。

余仪家境算不上富裕,特别是余明去世后,孙佳慧也临近退休,家里能拿出来的钱终归有限。李苏杭怕她也吃不饱,也不想她争奖学金或者兼职太累,干脆揣了张他爸的副卡一声不响地跑去了M国,结果自然是被他爸发现,一怒之下停了卡。

白添一个人,那段时间两个人过得很难,双双沦落到吃三明治的地步。但余仪反而觉得绷久了的弦松了不少,她总感觉李苏杭缺心眼,都快吃不上饭了,还有心情每天在三明治上用番茄酱画笑脸。

但她知道,李苏杭并不是真的缺心眼。22年他来M国的第一天,风尘仆仆地站在余仪门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当年你和徐路的事,他不是个好托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余仪第一次发现他就在自己身后默默跟了很多年,把很多人、很多事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把这份聪明用在自己身上去算计、衡量,甚至刻意收敛藏拙。

刀锋需要的是包容它的鞘,而不是与之相较、两败俱伤的另一柄刀。

两人作伴,打打闹闹,苦中作乐地总算把一年平平安安地过完。

第二年余仪生日,傍晚李苏杭在校门口等她,说是晚上带她去吃顿好的。余仪想起来前几天李苏杭念叨的那家餐厅的名字,打开软件搜索一二,发现按它的消费水平来算,他们两个穷鬼吃完大概钱包也就干净了。

等到从实验室出来,余仪累得几乎站不住,去洗手间换了套T恤短裤,蹬着人字拖就出去找李苏,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手捧大束玫瑰的西装男在树下凹造型。

“余仪!”李苏杭很是惊喜地朝她招着手。

余仪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旁边还有两三个同行的学生吹着口哨打趣而去。

“走吧!但是你这得先回家换身衣服,有着装要求的,不过你是不是有点累了啊……”李苏杭看出余仪状态疲惫,有点无措。

“没事儿,但是你哪来的钱?”

“隔壁街那个快餐店打工攒的呀。”李苏杭大致地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如果这是20岁的余仪,她会立刻答应去那家高档餐厅,无所谓疲惫与否,也根本不会考虑他的这份心意甚至是背后所付出的时间、精力成本。她想要做的就是在餐厅拍一套九宫格,精心修图后发表在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过得很好,甚至去羡慕、去嫉妒。

“那家店好吃吗?”

“米其林上星的呢,再说了贵的肯定差不了。”

“不是,我是说你打工那家店。”余仪被他逗笑了。

“啊…?能吃…不是…”李苏杭确实不缺心眼,他火速转了转脑子,不太确定地着问余仪:“我带你去试试…?”

于是那天晚上,快餐店临街窗边坐了两个画风不伦不类的两个人对着啃汉堡。

李苏杭穿着一身西装,学余仪跷着二郎腿,很是悲痛地说:“这其实是三明治的变化形态吧!”

余仪捂着嘴笑起来,附和道:“说实话,我也要吃吐了。”

李苏杭看着对面笑得眼睛透着光亮的余仪,觉得她好像比从前生动、活泼了很多。余仪忽略了他看着自己发呆的眼神,放下汉堡,好似很随意地问道:“下个周我要去趟东京出差,中间会有一些空闲时间,你来不来?”

李苏杭从走神中猛然被拽回现实,嘴里塞着一大团没嚼完的汉堡,生怕余仪反悔似的也来不及咽,吐字不清地叫道:“来!来来来!”

月末,余仪一行人傍晚落地东京,等到和当地接待人员聚餐结束回到酒店时,已经只差6分钟就到凌晨12:00,能看到东京塔的灯还在亮着。奔波一天,李苏杭困得直晃身子,摇摇摆摆地就要上楼睡觉。

余仪叫住他:“等等,陪我在这坐会吧。”

李苏杭很是不能理解,嘟囔着好困,也还是陪她酒店前的长椅上。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就叫《东京塔》。那里面的‘我’15岁就离开了家,到东京闯荡,追逐所谓的梦想,活得很挣扎。结果‘我’母亲患上了癌症,‘我’把她接来东京,至此才真正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余仪看着远处的光亮,缓缓道来。

说到一半时,李苏杭就已经清醒过来,他看过那部电影,里面的儿子和母亲也曾亦如他们此时一样遥望东京塔。

“曾经我根本不认同这部电影的意义,为了所追逐的我可以放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虽然现在我也并没有完全摒弃我的既有观念,‘向上走’仍然是我重要的人生目标,但是我想或许身边的人也同样重要。”

李苏杭本能地瞬间解锁了余仪的隐喻,但他强迫自己的大脑停住运转,卡在开头反反复复地去确认余仪的意思。

他怕这其实是他睡着的一场梦。

12点整,东京塔的灯光在两个人的沉默中熄灭,这真的不是梦。

余仪站起身,朝着酒店门口走去,准备回房间睡觉。

李苏杭突然也跟着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喊一声:“余仪!”

余仪背对着他停住脚步,听见李苏杭很冷静地一口气说:“传说和爱的人一起看到东京塔熄灭的瞬间,就可以拥有一段长久而幸福的关系,是…是吗?”

余仪再一次觉得李苏杭的聪明都是装出来的,他本人可能真的缺心眼。

“是。还不上去睡觉,困死了!”

余仪结束讲座下台,李苏杭凑上来拉着她的手小幅度地晃,很刻意地献着殷勤:“老婆,你累不累啊?”

李苏杭平时是看起来不太着调,确认关系后也比较黏她,美名其曰:“前几年你都不关注我,所以现在要多看看我”,但他也很有分寸,正式场合都表现得非常正经、可靠。所以眼下李苏杭故意地耍着这样的小把戏,就说明他还在意张路那件事。又比如现在,明明在跟她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徐路那边瞟。

但其实当年决定去快餐店的瞬间,余仪主观意识上就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她早已不再爱他,此刻也决定不再恨他。

恨也是一种感情上的纠葛与联系,她不想再和过去纠缠不清。徐路是曾经认同可以放弃一切的她的投影,他们确实相似,但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就连感情也是,余仪以为那种痛会如附骨之蛆一般伴随她很久,但深造过程中,学业、家庭、社会等多方的压力与磋磨已经足够让她痛苦非常,从最初的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徐路到后面的慢慢遗忘,再到如今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过往。现在再一次看到徐路,免不了会额外地关注一二,但也只剩了对年少错事的唏嘘和感慨,李苏杭说得对,他确实不是一个好托付。

“累,一会儿去跟老师们吃个饭?”余仪还是顺了李苏杭那点小心思。

“好….”调子被李苏杭转着弯地拖了八百米,余仪实在没忍住,小声警告他:“别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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