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雍都郊外格外热闹,漫山的杏林开满了热热闹闹的花朵,粉白花瓣被风卷着,簌簌落在青石小径上,积成一层像棉花糖似的花毯。苏清鸢被花瓣挠脸的痒意弄醒的,鼻尖飘着杏花香特有的香气,味道清雅淡香,带着一丝清甜,不浓烈不刺鼻,凑近能清晰闻到,有点像雨后青草混着淡淡的花蜜香。跟医学院实验室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完全不同,陌生里还透着点莫名的亲切。
她猛地睁眼,弯弯曲曲的杏树枝桠,阳光从枝缝里漏下来,洒在脸上,晃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身上盖的不是熟悉的白大褂,换成了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麻布裙,料子糙得蹭皮肤,有点像老家奶奶织的粗布衫。手腕传来一阵钝痛,低头一瞧,一道红肿的冻伤赫然在目,边缘还发了点溃,看着真有点揪心。
“嘶——”苏清鸢倒抽口凉气,挣扎着坐起来,脑子里跟塞了团乱麻似的。她明明记得在医学院古籍库熬通宵,整理那本刚从民间收来的孤本《杏林秘要》。书页里夹着片干巴巴的杏花标本,背面刻着几行看不懂的古字。仔细想来,隐约间好像窗外出现“双月同天,流星划过去”的稀罕天象,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和标本上,那干杏花突然就亮了起来,古字也隐隐约约在动,一股软乎乎却推不开的力气裹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后就晕了过去,再睁眼就到了这杏林里。
这地方她绝对没来过。没有精密的显微镜,没有恒温冰箱里的试剂,连实验室里稳稳的室温都没了,换成了杏林间忽冷忽热的风。不远处有农夫扛着锄头走过,说话带着老派的腔调,她从没听过,却奇奇怪怪能听懂大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听说了吗?陇右那边又打起来了,萧大将军带着兵在边境守着呢,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西羌人赶回去。”
“唉,打仗苦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前几日城门口抓壮丁,李老三就被拉走了,他那瞎眼老娘还在家等着呢……”
陇右?西羌?这些词她翻遍历史书都没见过,苏清鸢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慌慌张张摸向粗麻裙里的白大褂口袋——那衣服居然还穿在身上,口袋里除了急救包的金属扣硌得慌,还有那本《杏林秘要》和杏花标本。古医书的纸泛着淡淡的光,干杏花居然变新鲜了点,花瓣边跟沾了露珠似的,背面的古字还在轻轻闪,摸上去居然暖乎乎的,跟揣了个小暖手宝似的。
她用指尖碰了碰杏花标本,暖意顺着指尖传过来,手腕的冻伤居然真的舒服了点。她赶紧翻开《杏林秘要》,正好停在“外伤急救”那页,上面画的包扎图虽然糙,却跟她刚想到的办法差不多,跟有灵性似的在提醒她。苏清鸢定了定神,飞快打开急救包——这是她随手塞口袋的备用包,碘伏、纱布和几支注射器还在,就是冷藏的抗生素肯定不能用了。她松了口气,好歹有能用的东西。蹲下身用粗陶碗舀了点山泉,蘸着纱布擦了擦冻伤的手腕,又倒了点碘伏仔细消毒,刺痛感让她脑子更清醒了。
碘伏的刺激让她皱了皱眉,却把剩下的迷糊劲儿全赶跑了——管它是哪儿,先活下去再说!她可是临床医学大三的学生,急救和求生技能早练得跟本能似的。扫了眼漫山的杏林,她眼睛一亮:不远处的草丛里,几株蒲公英长得肥肥嫩嫩的,这可是天然的消炎好东西啊。
苏清鸢刚弯腰要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裹着浓浓的血腥味突然闯了进来,打破了杏林的安静。她条件反射躲到一棵粗杏树后,从树枝缝里往外看,只见个穿灰布劲装的男人踉踉跄跄跑来,肚子上插着支羽箭,箭羽还在轻轻抖,暗红的血浸红了衣服,滴在花地上一串红点,倒有点像雪地里开的红梅。
男人跑了几步,腿一软,重重摔在杏花树下,带起一片纷飞的花瓣。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喘气声,一用力就扯到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直接昏了过去。阳光落在他腰上的虎形玉佩上,边缘刻着个小小的“萧”字,在花影里若隐若现。
苏清鸢的心跳瞬间快得像打鼓——医生的本能让她没法见死不救,可理智又在旁边喊:这人是谁啊?救了会不会惹麻烦?正纠结着呢,远处传来乱糟糟的马蹄声和凶狠的喊叫声:“陈武那家伙跑不远!就在这附近,找到就宰了他!”
仇家追来了!苏清鸢没时间多想,快步跑到男人身边,手指飞快摸向他的脖子——脉搏微弱,肚子上的伤看着深,万幸没伤到要害。她扫了圈四周,找到了一根杏树枝:这枝条又韧又结实,正好当固定架子用。时间不等人,得赶紧动手。
“不好意思,冒犯了。”苏清鸢轻声说了句,飞快撕下粗布裙的下摆,又折了两根粗细差不多的杏枝。没有麻醉药,她只能从地上捡了块干净的杏树皮,塞进男人嘴里:“咬着这个,忍一下就好。”
疼痛让男人一下子醒了过来,迷糊的眼睛里先是警惕,可看到苏清鸢认真又坚定的眼神后,居然慢慢放松了,艰难地咬紧了杏树皮。苏清鸢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按住箭杆周围的皮肤,防止箭头乱动再伤人,接着用布条把杏枝牢牢固定在他肚子两侧,搭成个简单的架子,动作麻利得很。
她转身飞快摘了几株蒲公英,塞进嘴里嚼烂,混了点山泉调成糊糊,小心地敷在箭伤周围的皮肤上——这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快消炎法子了。然后拿出急救包的纱布,一层层仔细包好。刚弄完,额头上就冒了层汗,远处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
“快,跟我走!”苏清鸢架起男人的胳膊,半扶半拖地往杏林深处挪。那边有片密匝匝的灌木丛,是附近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不知道男人哪儿来的力气,居然能勉强跟着动,每一步踩在花瓣上,留下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两人刚躲进灌木丛,一队黑衣骑手就冲进了杏林,马蹄踩得满地花瓣乱飞,留下一串乱蹄印。领头的扫了一圈,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血迹,鼻子里哼了一声:“血还没干,跑不远!给我仔细搜,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苏清鸢屏住呼吸,把身体贴得更紧,能清楚感觉到男人气息微弱但胸口起伏很稳。忽然,男人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不大,却带着点绝境里的依赖。她转头看过去,借着灌木丛缝漏进来的光,看清了他的脸——眉眼间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就算陷在困境里,眼神也没垮掉,满是想活下去的劲儿。
黑衣人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来,一片粉白杏花落在苏清鸢头发上。恍惚间,眼前的杏林跟老家后院的杏树重叠了——也是这样的春天,爸爸摘了朵杏花插在她头上,笑着说:“咱们清鸢以后要当医生救别人,就像这杏花,干净又有骨气。”
这恍惚劲儿还没过去,男人突然咳嗽了一声,一下子就惊动了不远处的黑衣人。
黑衣人听见动静,举着刀就冲了过来,刀锋在太阳下闪着光。苏清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把男人往灌木丛深处按了按。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还有响亮的喊叫声:“大将军有令!搜查叛党,旁人都让开!”
黑衣人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脸上的狠劲没了,换成了满满的慌张。领头的咬着牙骂了句:“是萧弈的人!快跑!晚了就来不及了!”话刚说完,就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慌慌张张跑了,马蹄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杏林又安静下来,苏清鸢长长松了口气,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男人松开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却很稳:“多谢姑娘冒险救我,我叫陈武,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萧弈手下的副将。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这份恩情我一定报答。”
苏清鸢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不远处,站着一个穿银色铠甲的男人,个子高高的,腰上的剑还沾着点血,一看就刚打完仗。阳光从铠甲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点点光影,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血迹,最后落在灌木丛旁的两人身上,眼神很锐利。
陈武看到男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大将军!”
男人快步走过来,蹲下身看陈武的伤,手指刚碰到包扎的纱布,眉头就轻轻皱了起来。等看清是用杏枝固定的架子,还有蒲公英做的药膏,他抬起头看向苏清鸢,眼神里的锐利少了点,多了些好奇:“是你救了他?”语气很平淡,却带着种让人不敢随便应付的认真。
苏清鸢迎着他的目光,没往后退。就算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当兵多年的气场,她还是挺直了背,声音平静地说:“就是顺手帮个忙,我是学医的,这是应该做的。”
男人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没包好的冻伤,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蒲公英和杏枝,眼神里的好奇慢慢变成了欣赏。他站起身,对着苏清鸢轻轻点了点头,动作里带着将军的样子:“我叫萧弈。陈武是我的得力手下,姑娘的救命之恩,我记在心里了。”
风又吹过杏林,粉白花瓣像雪花似的飘下来,落在萧弈的银色铠甲上,也落在苏清鸢的头发上。阳光穿过花影,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斑。苏清鸢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萧大将军,指尖不自觉碰到口袋里的杏花标本,那股暖意又传了过来。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陌生时代的日子,从这片飘着杏花的林子里,从这场惊险又特别的相遇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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