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萧府药房,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苏清鸢正伏案批注《杏林秘要》,笔尖悬在“喉痹急症辨治”一节上方,眉头微蹙。案头摊着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现代医学术语与古方的对应注解——她将急性咽炎归为“风热喉痹”,用银翘散加减;把化脓性扁桃体炎视作“乳蛾肿痛”,以普济消毒饮为基础改良。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间洒下细碎的金光,手边的青瓷药臼里,刚捣好的薄荷末散发出清凉气息。
“姑娘,这味防风的炮制火候是不是偏轻了?”李伯捧着一碟炒好的药材走进来,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点药粉。他原本是萧府药房的老医工,起初对这个突然空降的“年轻姑娘”颇有疑虑,直到亲眼见她用针灸止住了管家的心绞痛,又用改良的汤药治好了府中仆妇的多年咳疾,才彻底服膺,每日追在她身后讨教“新法”。
苏清鸢放下笔,取过一片防风凑近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捻了捻:“李伯,您看这断面,还有些泛白的筋络,得再用文火炒一刻钟,直到断面呈黄棕色才好。”她拿起案头的竹制药筛,舀了些药材示范,“您看,这样筛去浮尘,药效才能更纯。”说话间,她余光瞥见药房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抬头便撞进萧弈含笑的眼眸。
萧弈身着银灰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褪去了铠甲的冷峻,多了几分温润。他刚从校场回来,额角还带着薄汗,手里提着个食盒,脚步放得极轻,显然是怕打扰她。“刚从城东老字号买的杏仁酪,加了蜂蜜,不甜腻。”他将食盒放在案边,目光落在宣纸上的批注,“又在琢磨古方?”
苏清鸢脸颊微热,连忙将批注往回折了折——她还没敢告诉萧弈自己来自未来,这些现代注解若是被旁人看见,难免引来“妖术”的非议。“就是觉得有些古方的剂量可以再调整,更适合现在的体质。”她打开食盒,杏仁酪的甜香混着药香弥漫开来,瓷碗里还卧着一颗冰镇的樱桃,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李伯识趣地收拾起药材,临走时冲两人挤了挤眼睛,低声打趣:“将军对姑娘真是上心,这杏仁酪每日都换着花样买。”苏清鸢闻言,舀杏仁酪的手顿了顿,耳尖泛起微红。萧弈却神色坦然,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看着她小口进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苏清鸢为他雕刻的平安扣,上面刻着小小的杏花纹样。
这样温馨的时光没持续多久,药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亲兵的高声通报:“将军!宫中急召!长公主突发恶疾,御医束手无策,请苏医工即刻入宫!”话音未落,陈武已掀帘闯入,铠甲上的铜钉还在颤动,神色慌张得像是丢了魂。
苏清鸢心头一紧,刚放下瓷碗,就见两名身着宫装的侍卫走进来,腰间佩着“长乐宫”的令牌,躬身行礼:“苏医工,皇后娘娘有旨,请您即刻随我等入宫。”他们的目光扫过苏清鸢的粗布襦裙,虽未明说,却难掩几分轻视——毕竟在这等级森严的雍都,一个无官无品的民间女子,能被皇后急召已是异数。
萧弈起身挡在苏清鸢身前,银灰常服下的肌肉微微紧绷:“宫廷乃皇家禁地,清鸢一介布衣,贸然入宫恐有不妥。且女子行医本就易遭非议,若有差池,怕是难以收场。”他深知宫中人心险恶,长公主身份尊贵,若是救治不当,不仅苏清鸢性命难保,连萧家都可能被牵连。
侍卫面露难色,却依旧坚持:“将军,皇后娘娘说了,苏医工曾救过陈副将性命,医术高明。如今长公主危在旦夕,御医们都摇头叹息,唯有苏医工或许能有办法。若您执意阻拦,我等只能回禀皇后,说将军抗旨不遵。”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苏清鸢轻轻拉了拉萧弈的衣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将军,”她声音轻柔却坚定,“长公主也是一条性命,医者岂能因怕担风险而见死不救?何况萧府与皇家休戚与共,若公主真有不测,萧府也难辞其咎。”她转头对侍卫道,“请稍候片刻,我取药箱便来。”
萧弈见她眼神决绝,知道再劝无用,便转身对陈武道:“去准备下,我随苏医工一同入宫。”他看向苏清鸢,眼底满是担忧,“宫里不比府中,凡事听我安排,切勿擅自行动。”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杏花香囊,绣线细密,显然是精心制作的,“这是府中香料房新做的,里面有薰衣草和合欢花,能安神。”
苏清鸢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香囊上的杏花栩栩如生,正是他们初遇时杏林里的模样,她将香囊系在腰间,药香混着花香,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不少。李伯早已将她的药箱备好,除了常用的草药、银针,还特意放了她穿越时带来的急救包——里面的消毒棉片、体温计和几支青霉素,是她最后的“底牌”。
皇宫的马车早已在府外等候,鎏金的车辕雕刻着繁复的龙凤纹样,车厢内铺着厚厚的云锦软垫,角落里燃着安神的檀香。苏清鸢刚上车,萧弈就跟着坐了进来,将一方软垫垫在她身下:“马车颠簸,小心硌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上面是他亲笔写的宫中注意事项,“长乐宫的掌事宫女姓刘,为人精明,说话多留个心眼;御医之首张院判,是太后的亲信,对你怕是会有敌意。”
苏清鸢接过小册子,指尖抚过他刚劲的字迹,心中暖意融融。马车缓缓驶动,窗外的街景渐渐从萧府的青石板路变成了皇宫的朱红宫墙,守卫的禁军手持长戈,神色肃穆。苏清鸢忍不住撩开车帘,看着巍峨的承天门,心中感慨万千——肩负着救人的重任,亲身踏入只在历史书中见过的皇宫,虽然此刻不知道是哪个时空,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长乐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刚进殿门,浓重的药味就扑面而来,混杂着苦杏仁和甘草的气息,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殿内跪了一地御医,个个面色惨白,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后端坐于上首的凤椅上,鬓边的珍珠步摇微微颤动,眼圈泛红,往日的端庄华贵被焦虑取代。
“苏医工来了!”皇后身边的刘宫女高声通报,打破了殿内的死寂。皇后立刻起身,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抓住苏清鸢的手,她的掌心冰凉,带着明显的颤抖:“苏医工,快救救公主!御医们都说……都说没救了!”
苏清鸢被她拉着走进内殿,只见长公主躺在紫檀木榻上,面色青紫,嘴唇发绀,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锦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榻边的银盆里,盛着半碗褐色的药汁,显然是刚喂过药,却丝毫不见成效。
“公主发病前可有异常?”苏清鸢立刻松开皇后的手,快步走到榻边,没有像御医那样先把脉,而是俯身查看长公主的咽喉。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见慌乱,萧弈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挡开围上来的宫女,为她留出空间。
“回苏医工,公主下午在御花园赏荷,吃了西域进贡的冰镇葡萄,还喝了半碗酸梅汤。”伺候长公主的贴身宫女哭着回话,眼泪滴落在锦被上,“没多久公主就说胸口发闷,接着就喘不上气了,奴婢们赶紧去请御医,可……可御医们来了也没用啊!”
“是食物相克引发的急性喉痹!”苏清鸢立刻做出判断,声音清晰有力,“葡萄中的鞣酸与酸梅汤的酸性物质结合,形成不易消化的沉淀物,刺激咽喉黏膜肿胀,堵塞气道。再晚半个时辰,气道完全堵塞,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她的话刚说完,就传来一声冷哼:“一派胡言!”张院判从御医群中站出来,他身着从三品的绯色官服,山羊胡翘得老高,眼神里满是不屑,“喉痹乃风热或风寒所致,与饮食何干?你一个民间女子,懂什么医理,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其他御医也纷纷附和:“张院判说得对,我等行医数十年,从未听说食物能引发喉痹!”“这女子怕是想借此机会攀附皇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皇后娘娘,切不可让她胡来,耽误了公主的救治!”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看向苏清鸢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疑虑。萧弈上前一步,银色常服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周身的气势让喧闹的御医们瞬间安静下来:“张院判既然有办法,为何公主昏迷至今?清鸢救过陈副将,治好了府中无数人的顽疾,她的医术,我用萧府的声誉担保!”
“萧将军,你……”张院判气得山羊胡发抖,却不敢与萧弈硬碰硬——萧弈手握兵权,深受靖帝信任,可不是他一个御医能得罪的。皇后见状,咬牙道:“都闭嘴!既然御医们束手无策,就听苏医工的!若有差池,哀家担着!”
“多谢皇后娘娘信任。”苏清鸢向皇后行了一礼,转身吩咐,“请立刻取半碗芝麻油、一根银筷,再备一盆温水和干净的纱布!”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宫女们不敢怠慢,立刻分头去准备。张院判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暗忖:等你治不好公主,看皇后怎么收拾你!
银筷和芝麻油很快送到。苏清鸢将银筷用温水反复冲洗干净,又用煮沸过的纱布擦拭了三遍,确保没有丝毫杂质。她接过芝麻油,倒入小碗中,对萧弈道:“将军,麻烦你按住公主的肩膀,别让她乱动。”
萧弈依言上前,轻轻按住长公主的肩膀。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长公主虽然意识模糊,却像是感受到了安全感,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苏清鸢深吸一口气,左手轻轻捏住长公主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后仰,右手握着蘸了芝麻油的银筷,小心翼翼地探进她的咽喉。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皇后紧紧攥着凤椅的扶手,指节泛白;张院判眯着眼睛,等着看苏清鸢出丑;萧弈的目光紧紧锁在苏清鸢身上,掌心沁出了薄汗——他虽然信任她的医术,却也知道这一步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可能划伤公主的咽喉。
芝麻油的润滑作用很快显现,银筷顺利探到肿胀的黏膜处,苏清鸢轻轻转动手腕,将芝麻油均匀地涂抹在肿胀部位。她的动作精准而轻柔,每一次转动都恰到好处,没有让长公主感到丝毫痛苦。不过半柱香时间,长公主的喘息就明显平缓了许多,青紫的面色也渐渐褪去了几分。
“取银针来!”苏清鸢抽出银筷,对身后的学徒道。她接过银针,在火上快速燎了一下消毒,然后精准地扎在长公主的合谷、曲池、少商等穴位。银针落下的瞬间,长公主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呼吸变得更加顺畅。
“再煮一碗甘草桔梗汤,加少许蜂蜜调味,温服。”苏清鸢一边捻动银针,一边吩咐,“甘草清热解毒,桔梗宣肺利咽,刚好对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的操作看似简单,却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
张院判站在一旁,看着长公主的气色渐渐好转,眼神里满是震惊,却依旧嘴硬:“不过是暂时缓解罢了,公主的根本病症还在,看你能得意多久。”苏清鸢没有理会他,专注地为长公主调整银针的角度,直到长公主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才缓缓拔出银针。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终于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弱却清晰:“水……我要喝水……”皇后大喜过望,连忙亲自端过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长公主喝了水,精神好了不少,看着苏清鸢道:“多谢……多谢医工救我。”
“公主不必客气,只是日后饮食需多加留意。”苏清鸢笑着回话,“葡萄、石榴等含鞣酸较多的水果,不宜与酸梅汤、醋等酸性食物同食,以免再次引发不适。”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药粉,“这是利咽的药粉,每日冲服三次,三日即可痊愈。”
皇后拉着苏清鸢的手,感激涕零:“苏医工真是神医!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哀家都能给你!”苏清鸢笑着摇头:“能救公主是我的本分,不敢求赏。若皇后娘娘真要感谢,就请允许我将今日的诊治之法记录下来,传于后世,造福更多百姓。”
这个请求让皇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允:“当然可以!哀家还会下旨,让太医院将你的诊治之法编入医书!”张院判站在一旁,脸色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行医数十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医术分享给百姓,相比之下,苏清鸢的格局不知比他大了多少。
离开皇宫时,已是深夜。萧弈怕苏清鸢累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休息,还特意将披风盖在她身上。马车颠簸中,苏清鸢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青草的气息,心中安定无比。“将军,今日多谢你相信我。”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萧弈低头看她,月光透过车帘洒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柔和动人。“我不是相信你的医术,”他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是相信你。”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道,“下个月初三是雍都的杏林节,西市有庙会,有糖画、皮影戏,还有你最喜欢的杏仁酪铺,我陪你去逛逛吧?”
苏清鸢心头一暖,抬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用力点头:“好!”她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腰间的杏花香囊轻轻晃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马车在夜色中前行,将皇宫的巍峨抛在身后,也将一场即将到来的情愫,悄悄种在了两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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