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解危

陇右的晨光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临时药房的帆布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鸢将最后一包调配好的“驱寒固本散”捆扎整齐时,指节已因彻夜劳作泛出青白。李伯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走进来,瓷碗边缘还沾着几粒米渣,显然是匆忙盛好的:“姑娘,趁热喝了吧,这是灶房刚熬好的,加了点红糖。”

苏清鸢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她刚喝了两口,就见陈武掀帘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霜花,神色却比往日轻快许多:“苏医官!新水源的水引过来了!您快去瞧瞧,比咱们之前用的井水清冽十倍!”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粗瓷碗,碗中清水澄澈,倒映着两人急切的脸庞。

苏清鸢放下碗,快步跟着陈武来到营外的水源地。新开辟的泉眼位于军营东侧的山脚下,周围用石块垒起了半人高的围栏,几名亲兵正用竹管将泉水引入预先挖好的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能清晰看到池底的鹅卵石。她俯身掬起一捧水,入口甘甜,没有丝毫往日水源的涩味,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大半。

“立刻传令各营: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后饮用,灶房设置专人看管,每桶水都要加盖封条,谁敢私饮生水,直接按军法处置!”苏清鸢直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她深知水源污染是此次疟疾传播的关键,若不能从源头切断,再好的药方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陈武连忙应声:“我这就去安排,另外将军让我转告您,已抽调五十名亲兵,由您调遣负责营区消杀。”

回到药房时,李伯正对着一堆药材发愁。昨日备好的黄芪、白术等固本药材消耗极快,而防风、生姜的库存也已告急。苏清鸢看着药柜里仅剩的十几包药材,忽然想起前日在山脚下看到的大片艾叶和生姜田——陇右气候干旱,当地百姓普遍种植这两种作物驱寒,艾叶能祛湿防疫,生姜可温中散寒,搭配黄芪刚好能增强将士体质,从根本上抵御疫气侵袭。

“李伯,您带两个药童去山脚下的田地,挖些新鲜的生姜和艾叶回来,越新鲜越好,多带些须根和叶片。”苏清鸢一边说,一边提笔在药方上修改,将黄芪的用量加倍,加入足量的生姜和艾叶。李伯满脸疑惑:“姑娘,这些都是寻常驱寒的东西,从未听说能防这凶险疫症啊,万一没用……”

“您放心,我在萧府时曾用这几味药给府中下人调理身体,抵御风寒效果极好。”苏清鸢拿起一株晒干的艾叶,指着叶片的纹理解释,“这艾叶燃烧可净化空气,内服能祛湿解毒;生姜温中散寒,能提振阳气;再搭配黄芪固本培元,增强将士自身气血,气血足则抗体生,自然能抵御疫气侵袭。咱们先熬制汤药让将士们每日服用,再用艾叶熏营,双管齐下。”她怕李伯仍有顾虑,又补充道,“咱们先在亲兵营试用,观察两日看体质变化,再大规模推行。”

李伯将信将疑地带着药童离去,苏清鸢则开始处理药材。她将晒干的黄芪切片,生姜洗净拍碎,艾叶筛选去杂,按比例混合后分装到陶罐中,准备加水熬制。阳光渐渐升高,透过帆布缝隙照在她身上,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空气中弥漫着生姜的辛辣与艾叶的清香交织的气味,那是守护生命的味道。

与此同时,萧弈正在点将台处置违纪士兵。昨日巡查时发现,两名负责看管旧水源的士兵擅自离岗饮酒,导致几名新兵误饮生水,如今已出现发热症状。萧弈身着银甲,立于台上,目光如刀扫过台下将士:“水源乃军营命脉,此二人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按军法当斩!”

台下将士一片肃静,两名违纪士兵吓得瘫软在地,连连求饶。萧弈不为所动,挥手示意亲兵行刑:“军法如山,谁若再敢违抗军令,扰乱防疫,这两人就是下场!”行刑完毕,他话锋一转,声音缓和了些许,“苏医官已配好固本驱寒汤药,每日服用可增强体质,只要大家严守军纪,喝药防疫,不出三日,疫症必能平息!”

处置完军务,萧弈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径直走向药房。远远就看到苏清鸢蹲在地上,正将捣好的药粉分装到油纸包中,每包都用麻绳仔细捆好,上面还标注着服用剂量。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却丝毫不减专注的神色。

“歇会儿吧。”萧弈走上前,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水囊是用羊皮制成的,里面装着煮沸后放温的泉水,还加了少许蜂蜜。苏清鸢接过水囊,仰头喝了几口,甜润的滋味驱散了口中的药味。她抬头看向萧弈,发现他铠甲上沾着的霜花还未融化,鼻尖也冻得通红,不由蹙眉:“将军怎么不多穿件衣服?营外风大。”

“刚熬制好十罐汤药,让陈副将安排亲兵营先服用,每日早晚各一碗,同时用艾叶熏营。”苏清鸢拿起一罐汤药递给他,又补充道,“关键是让将士们都喝上,增强自身抵抗力才能抵御疫气,只是药材不够,黄芪和艾叶的用量恐怕跟不上。”

“这点你放心。”萧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昨日已让人快马加鞭回雍都,让太医院调运黄芪、白术各两百斤,不出五日就能送到。另外,我已传令周边州县,让他们收购生姜和新鲜艾叶,连夜送进军营。”苏清鸢接过书信,看着上面刚劲的字迹,心中一阵暖意——他总是这样,在她想不到的地方为她安排妥当。

半个时辰后,陈武兴冲冲地跑来汇报:“苏医官!将军!亲兵营的将士们都说喝了汤药后身子暖烘烘的,之前的畏寒乏力好多了!几个轻症的士兵精神头都足了,已经能帮忙搬东西了!”苏清鸢连忙跟着他去病帐查看。病帐内,几名士兵正围坐在铺位上,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神采,看到苏清鸢进来,纷纷挣扎着起身行礼:“多谢苏医官!喝了您的汤药,我们感觉浑身有劲了!”

苏清鸢连忙扶住他们,伸手摸了摸最靠近的士兵的额头,果然已恢复正常体温。她又仔细询问了几人的感受,确认没有出现呕吐、腹泻等不良反应,才彻底放下心来。“太好了!”李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姑娘,您这方子真是神了!比太医院的古方还要管用!”

消息很快传遍军营,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将士们拿着分到的药包,小心翼翼地收好,服药时更是严格按照苏清鸢的吩咐,用煮沸的泉水送服,之后乖乖盖被发汗。萧弈趁机下令,让康复的士兵组成“防疫队”,协助苏清鸢照顾病患、消杀营区,军营内的秩序渐渐恢复如常。

然而,就在一切向好发展时,意外突然发生。第三日清晨,陈武神色慌张地闯进药房:“苏医官!不好了!西营有十几个士兵服药后突然剧烈呕吐,还咳血了!”苏清鸢心头一沉,手中的药勺“当啷”掉在地上,她抓起药箱就往西营跑,萧弈紧随其后。

西营病帐内一片混乱,十几个士兵蜷缩在铺位上,剧烈地呕吐着,吐出来的东西带着暗红色的血丝,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随军的王医官蹲在一旁,脸色凝重地摇头:“苏医官,这症状像是中毒,可我们用的都是您配的药啊,怎么会这样?”

苏清鸢没有说话,快步走到药碗前,拿起剩下的药汤闻了闻。除了熟悉的药味,还多了一股刺鼻的苦杏仁味。她心头一紧,转身冲向药房,萧弈立刻明白过来,对陈武喝道:“封锁药房!任何人不准进出!”

药房内,装着药粉的木箱被人动过手脚,箱角散落着少许白色粉末。苏清鸢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是巴豆粉!巴豆性烈,能导致剧烈呕吐腹泻,本就虚弱的疟疾患者服用后,极易引发内脏损伤,甚至危及生命。

“是有人下毒!”苏清鸢的声音冰冷,“能接触到药箱,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掺进巴豆粉,定是药房内部的人!”萧弈的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怒火熊熊——在这生死关头,竟然有人敢残害自己的同胞,简直罪无可赦!“陈武!”他大喝一声,“把所有接触过药材和药粉的人都带过来!逐一审问!”

很快,李伯、两个药童和三个负责分发药材的亲兵被带到药房。李伯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喊冤:“将军!苏姑娘!老奴对萧家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下毒害将士们!”两个药童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直流。三个亲兵也纷纷表示自己冤枉,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

萧弈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个名叫刘安的药童身上。刘安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刘安,”萧弈的声音低沉如雷,“昨日你负责看管药箱,直到深夜才离开,是不是你做的?”

刘安浑身一颤,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将军饶命!不是我想害大家,是……是有人逼我的!”他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副将赵峰!他说我爹娘在北漠手里,要是我不照他说的做,就杀了我爹娘!他给了我巴豆粉,让我偷偷掺进药粉里,还说事成之后给我黄金千两,让我带着爹娘远走高飞!”

“赵峰?”萧弈和苏清鸢同时一惊。赵峰是军中老将,跟随萧弈征战多年,平日里待人和善,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北漠的奸细。萧弈立刻下令:“陈武!带五十名亲兵,立刻去捉拿赵峰!若他反抗,就地正法!”

此时的赵峰营帐内,赵峰正焦躁地踱步。他没想到苏清鸢会这么快发现异常,更没想到刘安会这么快招供。他快速收拾好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北漠的密信和一些金银细软,刚要掀帘离开,就与闯进来的陈武撞了个正着。

“赵峰!你通敌叛国,毒害将士,束手就擒吧!”陈武一声大喝,亲兵们立刻围了上来,手中长戈直指赵峰。赵峰脸色一变,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狞笑道:“想抓我?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他挥舞着佩剑,朝着人群冲去,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陈武早有防备,举起盾牌挡住赵峰的攻击,两人缠斗在一起。赵峰的武功确实不弱,与陈武打了十几个回合仍不落下风。他深知久战不利,虚晃一招,转身朝着营帐外跑去,却正好撞见赶来的萧弈和苏清鸢。

“萧弈!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赵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举剑就向萧弈刺去。苏清鸢见状,毫不犹豫地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看准时机掷了出去。银针精准地命中赵峰的膝盖穴位,赵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佩剑“哐当”落地。

亲兵们立刻上前,将赵峰五花大绑。赵峰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苏清鸢:“妖女!若不是你,北漠早就攻下陇右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苏清鸢冷冷地看着他:“你残害同胞,通敌叛国,就算做了鬼,也会被将士们的英魂撕碎!”

萧弈走到赵峰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说!北漠还有多少奸细潜伏在军中?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赵峰桀桀怪笑:“我不会说的!总有一天,北漠的铁蹄会踏平雍都,你们都得死!”萧弈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对陈武道:“带下去,严刑拷打,务必问出所有奸细的名单!”

处理完赵峰,萧弈和苏清鸢立刻返回西营,为中毒的士兵诊治。苏清鸢取出甘草和绿豆,让人立刻熬煮成汤——甘草和绿豆都有清热解毒之效,是解巴豆毒的良药。她亲自为每个中毒的士兵喂药,又用银针扎在他们的内关、足三里等穴位,缓解呕吐症状。

忙到深夜,中毒的士兵终于都脱离了危险。苏清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药房,萧弈正站在门口等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累坏了吧?”萧弈接过她的药箱,将食盒递给她,“灶房温着粥,还有你喜欢的酱菜,快吃点。”

苏清鸢打开食盒,温热的米粥散发着清香,酱菜是她在萧府常吃的味道。她拿起勺子,刚吃了一口,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萧弈连忙上前,轻轻为她擦去眼泪:“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苏清鸢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就是觉得太不容易了,将士们在前线拼命,竟然还有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萧弈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奸细已经抓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害我们了。”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让苏清鸢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第二日清晨,军中举行了公开行刑。赵峰被押在点将台上,胸前挂着“通敌叛国”的木牌。萧弈站在台上,高声宣读了赵峰的罪状,将士们群情激愤,纷纷高呼“杀了他”。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赵峰的人头落地,军中的奸细隐患彻底清除。

行刑结束后,萧弈走到苏清鸢身边,将一枚用杏花雕刻的玉佩放在她手中:“这是我让工匠连夜雕刻的,上面刻了你的名字。”玉佩温润光滑,杏花的纹路栩栩如生,背面刻着“清鸢”二字。苏清鸢握紧玉佩,抬头看向萧弈,眼中满是感动。

陇右的风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军营内的疫症彻底平息,康复的将士们开始加紧训练,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北漠反扑。苏清鸢每日在药房忙碌,教药童辨识药材、调配药方,闲暇时就去训练场为将士们诊治小伤。萧弈则忙着整顿军纪、部署防御,两人虽各自忙碌,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对视一笑,彼此眼中的情意愈发深厚。

这日黄昏,苏清鸢正在药房整理药方,萧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捷报:“清鸢,我们赢了!北漠军队见奸细败露,疫症平息,知道无机可乘,已经退兵了!”苏清鸢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真的吗?太好了!”

萧弈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等班师回朝,我就向陛下请旨,求陛下为我们赐婚。清鸢,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好不好?”苏清鸢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用力点头,眼泪滑落,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夕阳透过帆布缝隙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烽火连天的陇右,他们的爱情终于在苦难中绽放出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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