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瞬间，最先袭来的是气味。

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烂的酸败气息，强势地钻入鼻腔。紧接着，是过于明媚、甚至显得有些虚假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林遣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干净得不可思议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是色彩鲜艳、如同童话插图般的房屋，尖顶，白色的栅栏，每一户窗台上都摆放着盛开的、颜色饱和度极高的鲜花。

天空是一种不自然的湛蓝，没有一丝云彩。一切都完美得像是主题公园里的布景。

但这里太安静了。

没有孩子的嬉笑声，没有邻居的寒暄，甚至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只有远处似乎隐约传来的、某种轻快却单调的八音盒音乐，更反衬出这死寂的诡异。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身湿透的睡衣和浴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扑扑的、布料粗糙的工装连体裤，胸口绣着一个模糊的、像是笑脸又像是太阳的徽标。身旁停着一辆老旧的、发出轻微嗡鸣的电动垃圾清运车。

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冷的信息流强行涌入他的脑海，伴随着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欢迎来到‘微笑小镇’，演员林遣。】

【您在本剧中的身份是：小镇情绪垃圾清运工。】

【您的核心任务是：确保小镇的情绪环境整洁有序。请严格遵守小镇行为准则。】

【检测到您的灵魂特质与副本基础规则高度契合，默认权限：原生NPC。特殊任务模块已激活。】

【请注意：生存是演出的基础，但绝非唯一目的。期待您的精彩表现。】

原生NPC？特殊任务模块？

林遣微微挑眉，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这倒是有趣，和他预想的“玩家”身份似乎有些出入。

他尝试在心中呼唤系统面板，一个半透明的、只有他能看见的界面立刻浮现在眼前。

界面简洁得近乎简陋。

【姓名：林遣】

【身份：微笑小镇情绪垃圾清运工（NPC权限）】

【当前副本：微笑小镇】

【主线任务：探索小镇真相（探索度0%）】

【特殊任务：扮演好你的角色（完成度0%）】

【能力：观测之笔（未解锁）】

【物品：无】

【积分：0】

他的目光在“观测之笔（未解锁）”上停留了一瞬。这就是他的“金手指”？看来需要某种条件才能激活。

就在这时，他视线右下角，开始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些半透明的文字，像是某种实时评论：

【新直播间？这布景好假。】

【情绪垃圾清运工？什么鬼身份。】

【这新人长得真好看，可惜了，估计活不过第一天。】

【赌十个积分，他半小时内触犯规则。】

直播弹幕……原来如此。林遣无视了这些漂浮的文字，将注意力放回现实。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剧本”的规则。

他推动那辆发出轻微嗡鸣的清运车，沿着街道缓慢前行。车轮在过于干净的路面上滚动，发出枯燥的声响。

走了约莫五分钟，他看到了第一个“活物”。

那是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人，正站在自家门前修剪着过于整齐的灌木。她脸上带着一个极其标准、弧度完美的微笑，嘴角上扬的角度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看到林遣，她停下动作，转过头，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他，笑容不变。

“早上好，清洁工先生。”她的声音甜美，却毫无起伏，像是录音播放，“今天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呢。”

林遣停下脚步，回以一个同样空洞的微笑——这对他而言毫不费力。“早上好，女士。您的花园一如既往的美丽。”

他注意到，女人脚下有一小片阴影，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并且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周围甜腻香气格格不入的**气味。那是……情绪垃圾？

他没有贸然行动，只是推车继续前行。

越往小镇中心走，那种诡异的宁静感就越发浓重。遇到的每一个“居民”都带着那种标准化微笑，说着千篇一律的、充满正能量却毫无意义的问候语。他们行动迟缓，眼神空洞，仿佛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玩偶。

同时，林遣也看到了其他几个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一个穿着冲锋衣、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正手足无措地站在街道中央，躲避着居民们投来的、带着微笑的注视。

旁边染着粉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强装镇定，但不断四处打量的眼神暴露了她的恐惧。

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光头壮汉，则是一脸不耐烦，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

玩家。和他一样的“演员”。

林遣刻意放缓了脚步，维持着清运工应有的、略带麻木的工作状态，暗中观察着他们。

他们没有NPC那种标准化的笑容，脸上的恐惧、焦虑、迷茫，在这个虚假阳光的小镇上，显得格外真实……也格外刺眼。

【哟，这次有几个老鸟带新人？】

【那个光头我见过，上个副本挺猛的，叫‘野牛’。】

【粉毛妹子好看！希望她能多活几集。】

【那个穿灰衣服的清运工小哥哥怎么一直在看戏？NPC智能这么高了吗？】

弹幕依旧在滚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个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或许是被周围无处不在的微笑和寂静逼疯了，或许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突然脚下一滑，踉跄着撞到了一个正在浇花的NPC老妇人。

老妇人手中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像陶瓷面具一样寸寸碎裂。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中年男人，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她的嘴巴张开，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尖锐的嘶鸣：

“你……破坏了……美好！”

几乎是同时，街道上所有的NPC，无论是在修剪花草、散步还是打扫门廊，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完美微笑，视线全部聚焦在中年男人身上。

阳光依旧明媚，音乐依旧轻快，但空气中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中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规则……必须遵守……”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扭曲，她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林遣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看到，在老妇人脚下，那片原本只是颜色稍深的阴影，此刻如同沸水般翻涌起来，浓郁的黑气从中渗出，带着强烈的怨恨与绝望的气息，迅速向她蔓延。

“救……救命！”中年男人向那几个玩家方向跑去。

粉发女孩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光头壮汉“野牛”啐了一口，非但没有上前，反而警惕地拉开了距离，眼神冷漠。

没有人出手。在这个陌生的、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自保是唯一的选择。

下一刻，翻涌的黑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猛地缠上了老妇人的身体！

她的嘶鸣戛然而止，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倒在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体开始快速融化、分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最终化作一滩黏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缓缓渗入地下，只留下那身空荡荡的碎花裙子。

而那滩淤泥曾经所在的位置，阴影消失了，只留下干净得反光的地面。

轻快的八音盒音乐依旧在响。

所有的NPC恢复了之前的动作，继续修剪花草、散步、打扫，脸上重新挂起那标准化的、空洞的微笑，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街道中央，只剩下那个吓瘫在地、□□湿了一片的中年男人，和他面前那套空荡荡的碎花裙子。

【卧槽！这就没了？】

【触犯规则，直接净化！微笑小镇名不虚传！】

【那黑气是什么东西？情绪垃圾实体化？】

【野牛太冷血了吧，不过确实聪明，没搞清楚规则前不能轻举妄动。】

【那个清运工小哥哥……他刚才是不是在记录什么？眼神好冷静。】

林遣确实在做记录。在他的视野里，当老妇人异变时，他看到了空气中浮现出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淡金色文字，如同游戏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强烈负面情绪爆发：怨恨，绝望。】

【触发规则：破坏小镇美好和谐的行为，将受到‘净化’。】

【情绪污染物已生成，并回收至地底核心。】

【清运工职责提示：需定期清理此类情绪残留，防止积聚。】

同时，他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他低头，发现那支纯黑色的钢笔，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他的手中，笔身冰凉，隐隐散发着微光。

【观测之笔（已解锁）】

【状态：可激活】

【功能：观测‘原始剧本’，书写‘备注’。】

【能量：剧本价值（1/100）（微弱，源自刚才的观察）】

原来如此。观察强烈的情绪冲突，尤其是与规则相关的，就能积累使用这支笔的能量。而“原始剧本”……

林遣心念微动，集中精神看向前方那套空荡荡的裙子。

瞬间，他的视野发生了变化。现实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淡灰色的滤镜，而在那裙子的上方，浮现出几行清晰的、如同打印出来的白色文字：

【原始剧本：居民玛莎（编号73）因被意外冲撞，情绪失控，触发净化规则。其残留的‘绝望’情绪已被系统回收，用于维持小镇基础能量供应。该事件将轻微提升其他居民的‘焦虑’值。】

这就是……这个副本原本应该发生的剧情？

林遣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终于在这个无聊世界里，找到了第一件真正有趣的事情了。

他没有去理会那个瘫在地上、几乎精神崩溃的中年男人，也没有去看那些神色各异的玩家。

他只是推着自己的清运车，如同一个真正尽职尽责的NPC，缓慢地、平稳地驶向小镇的深处。

阳光落在他苍白而平静的脸上，那双漆黑的凤眼里，第一次映出了这个诡异小镇的真实倒影。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