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被“净化”后留下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轻快的八音盒音乐依旧不知疲倦地演奏着，阳光依旧明媚得虚假，街道上的NPC居民们恢复了他们程式化的活动，脸上挂着仿佛焊死的标准化微笑。

那个吓瘫的中年男人被粉发女孩和另一个看起来稍显沉稳的眼镜男勉强扶到了路边，他浑身发抖，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怪物……都是怪物……”

林遣推着他的清运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缓慢前行。车轮碾过老妇人消失的那块异常干净的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就完了？我还以为会有追逐战呢。】

【规则杀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哪一步会踩雷。】

【那个清运工怎么回事？太淡定了吧？】

【可能NPC见惯了？或者是系统设置的背景板，智能不高。】

弹幕依旧在活跃地猜测着，但林遣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这个小镇的规则，关于“情绪垃圾”，关于他手中这支笔的用法。

他注意到，街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一个颜色鲜艳的垃圾桶，桶身上画着和居民笑容如出一辙的笑脸图案。

但与普通垃圾桶不同，这些桶身上还有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刻度，像某种计量表。

当他靠近其中一个黄色笑脸垃圾桶时，他指尖的【观测之笔】微微发热。他集中精神，看向垃圾桶。

【观测】能力无声启动。

淡灰色的滤镜再次覆盖视野，垃圾桶上方浮现出白色文字：

【物品：情绪垃圾回收桶（愉悦型）】

【状态：空置（0/100）】

【功能：自动吸收并储存半径十米内居民散逸的‘愉悦’‘满足’等正向情绪能量。当储存量达到阈值，将由清运工回收至中央处理站。】

【备注：当前区域正向情绪能量水平：极低（异常）。】

极低？在这个看起来人人都在微笑的小镇？

林遣的目光扫过那些带着标准笑容的居民，他们的笑容完美，眼神却空洞得像玻璃珠。

他明白了。这些笑容，这些“愉悦”，都是假的，是规则要求下的表演。而真正的、自发的正向情绪，在这里稀缺得像沙漠中的水滴。

那么，刚才老妇人爆发出的那种黑色的、充满怨恨的“情绪垃圾”，又该回收到哪里？他回忆着老妇人消失的位置，那里并没有类似的垃圾桶。

他推着车，刻意改变了路线，朝着小镇更深处，那些房屋排列更密集、色彩却略显暗淡的区域走去。

这里的街道似乎没有主干道那么“干净”，空气中那股甜腻中混杂**的气味隐约更浓了一些。

果然，在一个偏僻的巷口，他看到了一个不同的“垃圾桶”。

这个桶是暗沉的黑灰色，上面没有任何笑脸图案，只有一个简单的、向下指的箭头标志。桶身的刻度是深红色的。

他再次发动【观测】。

【物品：情绪污染物临时收容装置】

【状态：低负荷运转（15/1000）】

【功能：强制收容并压制因规则被破坏而产生的‘怨恨’‘绝望’‘恐惧’等高强度负面情绪凝聚体。需清运工定期转运至地底核心进行彻底净化。】

【警告：该装置存在泄露风险，请勿长时间停留附近。】

15/1000……是因为刚才那个老妇人产生的“情绪污染物”吗？林遣注意到，那深红色的刻度，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丝一丝地下降。

是在被“转运”？还是……在“泄露”？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旁边的房屋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是那个光头壮汉“野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

“怎么离开？你看到刚才那个人的下场了！乱动就是死！”这是那个粉发女孩，声音带着哭腔。

“那难道就像那些傻子一样，一直笑着等死吗？”野牛低吼。

“也许……也许规则是关键。”第三个声音加入，是那个眼镜男，他推了推眼镜，语气试图保持冷静，“那个清洁工……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他一直很平静，而且在记录东西。”

林遣停下脚步，靠在清运车旁，如同一个暂时休息的NPC，目光淡淡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躲在一栋房屋的背面，自以为隐秘。

【哦豁！玩家开始动脑筋了！】

【找清洁工套情报？思路是对的，但感觉会碰钉子。】

【这个眼镜仔观察力可以啊，注意到清运工在记录了。】

【野牛太冲动了，在这种地方暴躁就是找死。】

“一个NPC能知道什么？”野牛不屑地啐了一口。

“但他没有被攻击，而且他在工作。”眼镜男坚持道，“这说明他的行为是符合规则的。我们可以尝试接触，用符合规则的方式。”

短暂的沉默。

“……怎么接触？”粉发女孩小声问，带着一丝希望。

“微笑。”眼镜男深吸一口气，“规则里肯定有‘保持微笑’这一条。我们像那些居民一样，对他微笑，然后……问问路？或者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很谨慎，也很合理的试探。林遣心中评价。可惜，他们搞错了一件事。他们把他当成了需要套取情报的NPC，而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握着剧本的“导演”。

他决定，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看似可行的希望。

他推起清运车，仿佛刚刚休息完，准备继续工作，方向正好是那几个玩家藏身的位置。

当他转过屋角，与那三个玩家迎面碰上时，三人都是一惊，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脸上挤出了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您、您好，清洁工先生。”眼镜男率先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我们……我们是新来的，对这里不太熟悉，想问一下……镇中心的广场怎么走？”

林遣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与那些NPC居民如出一辙的、标准而空洞的微笑。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小镇深处，房屋色彩更显灰败的区域。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黑色的指引箭头右转，就能看到广场了。”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完全符合一个NPC应有的反应，“今天是‘欢乐日’，广场上应该很热闹。”

【欢乐日？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

【清运工指的路靠谱吗？我怎么感觉有坑？】

【他笑了！和那些居民一样的笑！他果然是NPC！】

【这几个玩家演技太差了，笑容假得一批。】

“欢乐日？”粉发女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脸上僵硬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

“是的。”林遣保持着微笑，目光扫过他们强装镇定的脸，如同看着即将踏上舞台的、紧张的新人演员，“记住，在微笑小镇，笑容是通行证。祝你们玩得愉快。”

他说完，不再停留，推着车，嗡鸣着离开了。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的玩家。

“他……他好像没什么问题？”粉发女孩不确定地说。

“指了路，还提醒我们要保持微笑……”眼镜男思索着，“也许真的是突破口？”

“管他呢！有方向总比在这里瞎转强！”野牛一挥手，脸上露出狠色，“就去那个广场看看！老子倒要看看‘欢乐日’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着他们朝着自己指引的方向，带着一丝找到线索的希望和深深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前进，林遣的嘴角，在那标准化的空洞微笑之下，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小的、真实的弧度。

他给他们的，确实是一条通往“广场”的路。他并没有说谎。

只是，他没有告诉他们，那条路会经过那个“情绪污染物临时收容装置”所在的巷口。他也没有告诉他们，所谓的“欢乐日”，在【观测】到的零碎信息提示中，往往伴随着更高频率的“情绪失控”和“净化”事件。

至于这条路上布满的荆棘和陷阱，需要他们自己去踩，去流血。

观察蝼蚁如何绕过障碍，或者被障碍碾碎，这本身就是演出的一部分，不是吗？

他推着车，来到了那个暗灰色的收容装置旁。装置表面的深红色刻度，似乎比刚才又下降了一点点。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是否对该装置使用‘观测之笔’？当前剧本价值：1/100。仅可进行最低限度观测或书写微型备注。】

只能进行最低限度的操作。林遣选择了【观测】。

更详细的信息流涌入脑海：

【情绪污染物临时收容装置（编号7）】

【当前收容物：高强度‘绝望’‘怨恨’混合物（源自居民玛莎）。】

【净化进度：1.5%（缓慢）。】

【泄露速率：0.001单位/小时（微量，对周边环境产生持续性低强度精神压抑效果）。】

【关联规则：该装置泄露的能量，将轻微提升附近居民‘焦虑’阈值，增加‘笑容’维持难度。】

原来如此。林遣明白了。这个小镇的“规则”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必须微笑”，更深层的规则在于情绪的“管理”与“利用”。

正向情绪被收集作为某种能源，而失控的负面情绪则被“净化”回收，但这个过程并非完美，存在着泄露和污染。

那些居民脸上僵硬的笑容，不仅仅是因为规则，恐怕也有一部分是受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微量的精神压抑的影响。

他看了一眼玩家们消失的方向。他们正走向那个泄露源，走向一个即将举行“欢乐日”的、要求极致笑容的广场。

这将会是一场……非常有趣的考验。

林遣收回手，推着他的清运车，继续他“情绪垃圾清运工”的工作。他需要收集更多的“剧本价值”，这支笔的力量，远比他现在能使用的要强大得多。

阳光依旧虚假地明媚着，照在他苍白而平静的脸上，也照在这个看似美好、内里却早已开始腐烂的“微笑小镇”上。

剧本，正在按照他窥见的方向，缓缓展开。而他，很乐意在适当的时候，为这出戏添上几笔属于自己的“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