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遣推着清运车，沿着色彩逐渐灰败的街道前行。越靠近他指引给玩家们的方向，空气中那股甜腻香气下的**味道就越发明显，像是某种东西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悄悄变质。

他并不急于跟上那些玩家。作为一个“尽职”的NPC清运工，他有自己的路线和工作。

他停在一个黄色的“愉悦型”回收桶旁，桶身上的刻度显示着可怜巴巴的“3/100”。他按照脑海中凭空多出的、属于这个身份的“工作记忆”，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擦拭和检查——这似乎是日常流程的一部分。

【这清运工小哥干活真认真，爱了爱了。】

【认真得有点诡异吧？外面刚死过人诶！】

【可能NPC就是被这么设定的？莫得感情的工作机器。】

【我赌五毛，他肯定是个隐藏线索！】

弹幕依旧在热烈讨论着他。林遣无视了这些漂浮的文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指尖那支微微发热的【观测之笔】上。

刚才指路和观察收容装置，似乎让“剧本价值”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增长，从1变成了2。

太慢了。他需要更剧烈的“剧情”。

他推着车，不紧不慢地朝着玩家们前往的广场方向移动。在经过那个暗灰色收容装置所在的巷口时，他刻意放缓了脚步。

装置深红色的刻度，已经下降到了“12/1000”。泄露在持续。

几乎是同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从前方拐角后传来。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那里……那里感觉好可怕！”是那个粉发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闭嘴！你想在这里等死吗？”野牛暴躁地低吼，“那个清洁工指的路，肯定有问题，但也是唯一的线索！”

“可是……你们没感觉到吗？越往那边走，心里越难受，好像……好像喘不过气来。”女孩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要保持笑容也越来越难了……”

林遣停在巷口阴影处，如同一个完美的旁观者。

他看到了，那三个玩家正僵持在通往广场的最后一条街道入口。

粉发女孩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她脸上强行挤出的笑容已经扭曲变形，比哭还难看。野牛则是一脸凶悍，但紧握的拳头和脖颈上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同样紧绷的神经。只有眼镜男还在努力维持冷静，但他推眼镜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处于收容装置泄露影响范围的边缘。那微量的、持续的精神压抑，对于本就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的玩家来说，无疑是被放大了的效果。

“我们必须去！”眼镜男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说服力，“规则要求我们微笑，那个清洁工也提示了‘欢乐日’。如果我们不参与，或者无法保持笑容，很可能……很可能也会被‘净化’！”

“欢乐日……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野牛咒骂着，但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忌惮。规则的惩罚，他们亲眼见识过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整西装、打着红色领结的男性NPC，脸上挂着极其夸张、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笑容，迈着僵硬的步伐从街道深处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不断旋转的风车。

“各位新来的朋友！”他的声音洪亮却毫无感情，像是劣质的扩音器，“欢乐日庆典即将开始！请随我前往中心广场，共享喜悦！记住，笑容是我们的礼物！”

他说完，也不等回应，便转身，迈着那种奇特的、如同上发条般的步伐，朝着广场方向走去。

这个NPC的出现，仿佛一个信号。街道两旁房屋的门陆续打开，更多的居民走了出来，男女老少，无一例外地带着那种完美到恐怖的笑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汇入人流中，朝着广场方向移动。

他们经过那三个玩家身边时，甚至会停下脚步，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脸上笑容不变，直到玩家们不得不也挤出一个更加僵硬的笑容，才满意地继续前行。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力，笼罩在玩家们头上。

“走……走吧。”眼镜男的声音干涩，他努力拉扯着自己的嘴角，“没……没别的选择了。”

粉发女孩几乎是被野牛半拖着，踉跄地加入了那人流。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让它流下来，因为规则要求“微笑”。

林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那些玩家如同误入狼群的小羊，在无处不在的“微笑”注视下，被迫戴上假面，走向未知的危险。他们的恐惧、挣扎、绝望，如同无声的戏剧，在他眼前上演。

一股微弱的、奇异的暖流，从【观测之笔】传递到他的指尖。“剧本价值”悄然跳动，从2增长到了5。

观察强烈的情绪冲突，尤其是这种在规则压迫下的扭曲表演，果然能带来更丰厚的“回报”。

他推着车，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人流末尾，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没有像其他居民那样走向广场中心，而是拐进了广场边缘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那里有几个并排的、不同颜色的情绪垃圾桶。这里视野很好，既能观察到广场上的大部分情况，又不易被注意。

广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由七彩马赛克拼贴而成的舞台，此刻空无一人。

周围聚集了至少上百名居民，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脸上是清一色的标准化笑容，在虚假的阳光下，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壮观景象。

那三个玩家被挤在人群中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几叶小舟。粉发女孩的身体抖得像筛糠，野牛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出潜在威胁，眼镜男则不断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维持脸上的笑容。

【卧槽，这阵仗……密恐犯了！】

【全是笑脸，太哈人了！】

【玩家们好惨，感觉快崩溃了。】

【清运工小哥找到VIP观景位了？机智啊！】

突然，广场上响起了更加欢快、节奏强烈的音乐。

舞台中央，缓缓升起了几个穿着滑稽小丑服装、脸上涂着厚重油彩的NPC。他们的笑容比普通居民更加夸张，动作幅度极大，开始表演拙劣的杂耍和哑剧。

居民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整齐划一的笑声和掌声。那笑声洪亮却毫无喜悦之情，像是一场精心排练的集体演出。

然而，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异变发生了。

一个站在玩家附近的中年男性居民，或许是因为站得太久，或许是因为那持续的精神压抑，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抽搐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去。

虽然只有一瞬间，他立刻试图重新拉起笑容，但已经晚了。

离他最近的两个居民，猛地停下了鼓掌，脑袋呈九十度直角转向他，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注视。

“你的笑容……不达标。”其中一个居民开口，声音平板。

“破坏了……欢乐。”另一个附和。

中年居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惊恐地试图后退，想挤出人群，但周围的其他居民仿佛瞬间变成了铜墙铁壁，依旧在机械地笑着、鼓掌着，却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不……不！我是快乐的！我是微笑小镇的居民！”他绝望地尖叫，拼命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恐惧让他的面部肌肉彻底僵硬。

黑色的、粘稠的雾气，开始从他脚下渗出，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缠绕上他的脚踝。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虚假的欢快乐曲。

玩家们离得最近，粉发女孩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野牛和眼镜男也是脸色煞白，身体僵硬。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居民在黑色雾气的包裹下，身体迅速溶解、坍塌，最终化作一滩淤泥，渗入地底。

只留下那身普通的衣物，和周围居民们重新响起的、毫无波澜的掌声与笑声。

音乐没有停，小丑还在表演。

又一个“不合格”的“演员”，被悄无声息地“净化”了。

林遣站在僻静处，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了那黑色雾气产生的源头，看到了居民们瞬间的“规则化”反应，也看到了玩家们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观测之笔】微微发烫，“剧本价值”跳到了8。

愉悦吗？或许有一点。

更多的是，一种洞悉剧本走向、冷眼旁观角色们在自己既定的命运中挣扎的……超然。

他注意到，广场边缘，几个暗灰色的“情绪污染物收容装置”的深红色刻度，似乎都轻微地上涨了一点点。这场“欢乐日”，本身就是一场高效率的“情绪筛选”与“垃圾制造”仪式。

而他的“演员”们，此刻正身处这场仪式的中心。

林遣的嘴角，在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上，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