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系之舟(十)

时亭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记得又做了很长一个梦。

在梦里,死去的二伯父,老师,扁舟镇百姓,还有镇远军的战友,都如走马灯一样热闹起来。

他们对他笑,喊他去演武场比划拳脚,喊他一起到扁舟镇的小酒肆喝酒,喊他将过年的对联再挂高点。

一切都是温暖的,朴实的,鲜活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挽留。

但每当他企图靠近,所有的人和物都会顷刻间被黄沙吞噬,陷入无尽的黑暗和死寂,令他喘不过气。

然后,他焦急地在黑暗中摸索,不停地往前跑,直到残阳洒落,将戈壁滩上的尸山血海照亮。

成千上万双眼睛睁开,齐齐盯着他,诡异而悲伤。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在审判他。

“我有罪。”

时亭不会选择逃避,他直视着所有的审判,痛苦地俯身跪下,哽咽道,“身为主帅,因为失策导致了你们的惨死,我理应赎罪一辈子。”

“那你怎么不以死谢罪呢?”

一道熟悉而戏谑的声音响起,时亭猛地抬头,并没有看到谢柯,但看到了那颗被挂在扁舟镇入口的孩童头颅。

突然,那个死去的孩子睁开眼,眼眶里没有眼珠,只留下两个骇人的血窟窿,直冲时亭方向。

他大哭道:“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好疼,我好疼啊!娘亲,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长不大了?我做错了什么?”

稚嫩的声音却透着绝望,时亭紧紧攥住自己的心口,本能地想要侧过头,但他坚持直面孩子的诘问。

“……对不起。”

一行泪水从时亭脸庞滑下,强大的无力感凌迟着他。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就在耳畔,“你守了北境十六年,又将耶律氏驱赶至理木江外,阻止了北狄南下,避免了更大的悲剧,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不要用一时的过错惩罚自己。”

“不,我受到的惩罚远远不够。”

时亭反驳那个声音,“我是主帅,是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是我引起了兵变,是我让两万将士和三千百姓丧命!”

“所以呢?”

那个声音听罢似乎非常生气,“那些人已经死了,你也弥补了自己过错,甚至自己还……变成了现在这个生不如死的样子!你还要怎样赎罪?还有,告诉我,你的毒到底怎么回事?到底谁做的?”

时亭嘴唇张了下,面对梦境中白茫茫的雪原,突然有点迷茫,问:“你是谁?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对方似乎愣了下,然后才道:“我认识阿柳,是阿柳让我问的,他很想知道。”

“阿柳?”

时亭突然就笑了,道,“原来是他啊,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你也别告诉他,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

对方急切追问,“你难道不想造成这一切的人得到报应吗?”

报应?

时亭想到了当年追查元凶的过程,摇了摇头,更不肯说了。

“告诉我,好不好?”

对方语气慢下来,几乎是在温柔地哄求着时亭,“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错过很多了。”

“不好,不说。”

时亭喃喃了句,突然觉得很疲倦,直接侧身躺到雪地上。

奇怪的是,雪原一点都不冷,甚至是温暖的。

就好像,置身在一个怀抱里。

“不要把我中毒的事告诉阿柳,他会担心。”

时亭嘱咐了一句,实在困乏不已,很快就陷入昏睡之中。

之后,时亭难得没有做梦,有了一段踏实的睡眠。

“连梦里都不想说吗?”

月光满室,乌衡紧紧抱着时亭靠在榻上,双目赤红地盯着他,犹如一头死死护住宝物的野兽。

一旁的阿蒙勒纠结了好几回,忍不住提醒:“二殿下,你已经不眠不休守了五天五夜,还是歇会儿吧,之前将北将军请来,他不是说过,等熬完这阵子就没事了。”

“这叫没事?”

乌衡抬头望向阿蒙勒,冷笑道,“如果这能算没事,帝都这些世家都少条腿才正常。”

阿蒙勒被乌衡眼中的狠厉所震慑,心里本能地升起恐惧,不敢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等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两个人,乌衡重新看向时亭,贪婪地将人抱得更紧,小心翼翼地俯身,将两人额头抵在一起,心里那种扭曲的占有欲得到满足。

“怎么还不醒?”

乌衡抓住时亭的手,用指腹摩挲上面练刀留下的茧子,委屈道,“我问北辰,他也不肯告诉我你怎么中毒的,你和他合起伙来骗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是丁道华做的?还是北狄的人?

乌衡想,不管具体经过如何,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还有,中毒的事必然还有别的蹊跷,不然时亭不会是这种完全回避的态度。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乌衡凑到时亭耳畔,一遍遍不知疲倦地询问,近乎魔怔,那怕昏睡的时亭根本不可能给他回应。

“还记得这个吗?”

乌衡最后拿出那枚金钱镖,展示给时亭,道,“你将它交给我的时候说,每当我犹豫,或者不高兴,就抛起这枚金钱镖,如果是正面,我就向前走,现在我替你也抛一次,如果是正面,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好吗?”

话音方落,乌衡已经拨动拇指,将这枚两面为正的金钱镖抛起。

曾经,时亭将这枚铸造失误的金钱做成金钱镖,送给了他,然后随他从大楚北境回西戎王廷,在无数难熬的腥风血雨中给他向前的力量。

现在,他想用这枚金钱镖再次坚定自己的决心和野心,他不会将天下和命运让给旁人,更不可能让时亭再一次消失在眼前。

但谋取天下尚可用阴谋,他要怎么留住时亭?

他是阿柳,更是西戎的二王子乌衡,而时亭则是大楚锻造的一把利剑,注定要守卫大楚到最后一刻。

他们本应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只因为一段旧缘才横生枝节,乌衡很早就清楚这一点,但他更清楚,如果谋取天下成功,他不会放时亭走,如果失败,他甘愿死在时亭刀下。

但他唯独没想过,时亭有可能突然死在自己面前。

“你答应我了,不会离开。”

乌衡忍不住吻了下时亭的耳垂,将人放平躺好,盖好被褥,自己将青铜面戴上,也侧躺下来,但不睡,目光紧紧盯着时亭,身体微微卷缩,以圈住的姿势将时亭护住。

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时亭的毒发终于结束,待他睁眼,意外发现自己不是身在大理寺旧址的暗室,而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阳光普照,窗明几净,和晦暗幽冷的暗室截然不同。

时亭伸手揉了揉眉心,猜测是苏元鸣找了别的地方安顿他。

好在时亭看了一圈,发现房间里没人,当即松了口气

——自己毒发的那个鬼样子,还是别吓到旁人好。

门外,乌衡其实已经等候多时,也跟着松了口气,但他内心依然很难受,因为北辰临走前,特意嘱咐过,时亭害怕被人看到他毒发的样子,所以在他醒来时,一定要避开他,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目睹了毒发。

乌衡卷起衣袖露出手臂,看着时亭神志不清时,挣扎中给他带来的抓痕和咬痕,纵横交错,血肉可见,传来阵阵疼痛。

但乌衡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时亭所承受的痛苦,是他的百倍千倍。

“有人吗?”

时亭将旁边备好的衣物穿戴完毕,试着唤了声,侧头刚好看到旁边放了茶水,端起喝了口润润嗓子。

很快,房门被推开,脚步声传来,时亭却是动作一顿。

进来的人不是苏元鸣,也不是小厮丫鬟。

乌衡看着时亭脸上的错愕,快步走过来,托起他的手写了句话:

是北辰一直在照顾你,我临时守一下。

时亭完全没想到是乌衡,猛地抬头去看他,可惜他所有的表情都被那张青铜面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察觉到乌衡在生气,并且在刻意压制心里的怒火。

“阿柳,你……”

时亭很想问问,他对自己中毒的事知道多少,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因为无论是与否,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乌衡的回答。

乌衡一眼看出时亭此刻的小心思,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转身将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了进来,然后朝时亭伸手,要扶他去桌前用饭。

时亭趁机麻溜地起身,展示了下自己恢复如初的精神气,笑道:“你看,我没事了,立即和北狄高手交手都不是问题。”

乌衡不置可否,保持着伸手扶人的动作,堪称油盐不进。

时亭一讪,将手递给乌衡,道:“那就麻烦阿柳扶我去……阿柳!”

时亭本以为乌衡只是要扶自己,没想到在自己伸手的瞬间,他直接一手揽过肩膀,一手穿过膝弯,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我能自己走!”

时亭狡辩一句,但乌衡两耳好似塞了棉花,根本不理会。

看来是真生气,时亭想,这人打小生气了就这样,跟头随时要进攻的狼崽子一样,但又会用非常蛮横的方式对你好。

待乌衡将时亭抱到桌前,放到凳子上,时亭接过他递过的筷子,又看了看对面,发现只有自己的一双碗筷,问:“你吃了吗?一起吧。”

乌衡指了下饭菜,示意时亭用饭,然后在对面坐下,直直看着他,一动不动。

时亭莫名有种被当成小孩,吃饭都要监督的错觉,但对方显然坚持,他只能夹菜吃饭。

饭菜送进嘴里,依然和嚼木屑没区别,不过时亭已经习惯了。

但想到这饭是阿柳准备的,便有了势必要吃完的想法。

等时亭安静又满足地用完饭,便不得不面对乌衡的质问了。

时亭试探:“关于我的病,你知道多少?”

乌衡双臂交抱看着时亭,伸手在自己茶杯里蘸了下,重重地在桌面写下一个“毒”字,意为纠正时亭的说辞。

时亭打量了乌衡一眼,发现他好像更生气了,顿时有点无措,便笑了笑,道:“这毒是慢性的,要不了命,平时也没什么影响,就是偶尔发作一下,睡个几天,小事罢了。”

然后,时亭肉眼可见地看到乌衡的手攥成拳头。

完了,更生气了。

时亭识趣地闭上嘴,转攻为守,打算静观其变,看情况再开口。

然而这股子聪明劲儿落乌衡眼里,心里怒火更上一层楼。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刚好在长亭崖撞见这人毒发,这人能瞒自己一辈子,甚至某天突然死在某个角落,也不会让自己知晓。

因为自己在他眼里,恐怕永远都是那个扁舟镇里需要人保护的小东西,而不是把他看作一个可以托付和交心的男人。

“对了阿柳,北辰和宣王他们呢?”

时亭看乌衡还是一言不发,试图转移话题。

然后下一刻,时亭成功地发现乌衡心情更差劲了,甚至直接曲指在桌面敲了下,意思是不想听。

时大将军显然没料到乌衡这个反应,简直满头雾水,第一次彻底对人束手无策,有种还不如去北境打仗容易的感觉,只能尴尬地对乌衡笑了下。

乌衡长长叹出一口气,起身过来,再次对人伸手,这次时亭不问也不犹豫,直接将手搭上去,非常配合。

乌衡的心情这才稍微好点,俯身将人稳稳抱起来,朝房间外走去。

待穿过风格典雅的堂庑,时亭才发现自己是在帝都郊外的某个小院。

小院两侧摆了木架,上面放满了花盆,时亭不用多看都知道,清一色全是昙花,只是现在是白天,都还睡着,只顶着白色花苞。

“都是你种的?”

时亭看向乌衡,惊讶问道。

其实他还想问,种昙花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表字是念昙,但他想了下,觉得这个问题太自恋了,就没开口。

乌衡点了下头,将时亭放到旁边竹躺椅上,然后熟练地给昙花开始浇水。

“要我帮忙吗?”

时亭坐起来,想要下地,但被乌衡抬手阻止,于是只得乖乖躺回去。

时值深秋,今日拥有难得的好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十分惬意。

不过时亭只惬意了一会儿,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朝廷诸事。

北境对北狄的战况如何了?丁党是否有其他动作?江南世家和**山庄有没有新消息?

还有陇西道和关内道,是否回报了西大营的异样?

就这样,时亭心里一会儿想着帝都乱七八糟的一堆破事,一会儿在乌衡回头时舒展眉头,对他颔首微笑,明明躺在那里,却非常忙碌。

乌衡自然是都看在眼里,但故意装作看不到,什么也不问,就默默浇花,非常悠闲,一点也不急。

等浇完花,乌衡又去拿了红泥小火炉,取碳烧起来,煮上茶,温好酒,在时亭旁边坐下,一副就这么过下去也不是不行的态度。

时亭看着茶水和美酒慢慢咕噜起来,接着又喝了三杯乌衡递过来的茶,终于先忍不住,问:“阿柳,我昏睡期间,有没有下属来找我?”

乌衡早有准备,直接将一沓密函递给时亭,并将他手托起来,在他掌心写道:

什么都要你管,那群废物下属不如不养。

虽然话糙,倒也是这个道理。

时亭道了句多谢,将秘法封好的信函一一拆开翻阅,乌衡避嫌地背对着他,直直看着那些昙花,不知在想什么。

待将密函看完,时亭发现在他毒发期间,各方确实均有动作。

北境和北狄交战后,北狄四大高手之二的蓝姻与甘遂回到边境,魏玉成已经和他们交手了一次,至于谢柯和蓝姻,并不知晓去向,可能还留在大楚境内。

至于丁党,丁丞义似乎开始在单独行动,应该是因为春和殿刺杀一事,与丁道华的隔阂更深了。

而且时亭猜测,这其中少不了北狄的撺掇,毕竟谢柯最懂人心,很擅长挑拨离间。

江南那边,因为盛家的出山,**山庄一如既往地运行,其他世家暂时也掀不起风浪,但遗憾的是,查到和北狄有关商贾的线索非常少,没什么太大进展。

不过这也在时亭的预料之中,毕竟西戎王室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剩下的西大营暂时没什么动静,但这反而让时亭最为忧虑,因为看似平静的水面,往往深处更为暗流汹涌,一旦发作,便是惊涛骇浪。

得快点稳定帝都这边了,明年开春就得去陇西、关内两道,西大营的事绝不能拖得太久。

突然,时亭感觉到额头上有东西,他本能地要去拔刀,但发现自己的惊鹤刀不在身边,来者也并无恶意

——乌衡只是将一个熟透的石榴贴他脑门上了。

时亭放松自己突然紧绷的状态,伸手将石榴拿下,笑问:“阿柳何故将吃的喂给我的脑门?”

乌衡俯身托住时亭另一只手,控诉地写道:

递给你,你不理我。

时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思考入神,没注意到乌衡靠近,赶紧狡辩道:“只是有点困,睁着眼睡着了,怎么会不理你?”

乌衡:“……”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见长了呢,时将军。

不过乌衡并不打算戳穿某人,而是转身又给时亭拿了些糕点吃。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将军严格管理自己的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默默陪着乌衡,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把对方给惹生气了。

好在经过一天努力,乌衡心情好了不少,加上时亭明白对方也是在担心自己,所以也乐于哄着他。

第二天,乌衡将北辰放在这边的惊鹤刀还给时亭,时亭自认这是冰释前嫌的征兆,当即提出离开院子,去衙门看看的想法。

然后,时大将军再一次见到了乌衡的怒火,他甚至有种错觉,对方的那张青铜面都变了相,正将主人的恼怒展现给他。

“阿柳,吃葡萄吗?”

中午时候,乌衡照样给时亭备好了饭菜,但就是不理他,时亭便借花献佛,洗好一盘葡萄端给他。

不过乌衡只是靠在院门口,看着木架上的花盆,一动不动,跟守门的石狮子一样。

时亭无奈地长叹一气,妥协道:“阿柳,不是不告诉你我中毒的事,是真的已经过去,没必要深究了。”

而且就算要深究,也应该是自己去深究这件事,而不是让对方也承担那些仇恨。

乌衡低头看着一身素雅青衣,用襻膊搂起衣袖为他洗葡萄的人,心里哪里还会有一点恼怒?

剩下的只有心疼和无可奈何。

乌衡知道,就算自己将这人关起来,不分昼夜地追问他,他一个点都不会多说,永远是这套不用管他的说辞。

固执得就像一颗石头。

但偏偏,他就是将这样一颗固执的石头放在了心上。

不,他不是石头,而是一枚美玉,举世无双,可遇不可求。

两人在院门口僵持了半晌,最终乌衡指了指那些花盆,托起时亭的一只手,写道:

你还没看到花开,本来想你看完了再走。

时亭一愣,想到昨天大半夜,乌衡不进屋休息,一直蹲在院子里,像是在等什么,当时他还觉得奇怪。

原来,是想让他看到昙花盛开吗?

乌衡像是纠结很久,还是在时亭掌心写道:

走吧,有空再过来看看。

时亭抬头看着乌衡,心里为中毒一事准备的无数借口和谎言,在这一刻竟然毫无用处。

他突然有点迷茫。

这时,乌衡突然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丝毫不容拒绝,时亭一惊,手一松,那盘葡萄滚了一地。

乌衡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吻他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改为用手在时亭后背拍了三下。

时亭这才反应过来,因为这是镇远军很多将士在开战前,会和战友惺惺相惜的动作,寓意彼此保重,平安归来。

他和乌衡以前也做过很多次。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惜命了。”

时亭也抬手在乌衡后背拍了三下,承诺,“昙花的花期还有一阵,过两天我再来,一定会赶上。”

惜命才怪,骗子。

乌衡在心里反驳了句,但还是拿出小院子的钥匙塞给时亭,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时亭。

“这个院子是你的?”

时亭看了圈,笑道,“很漂亮安静的小院子,阿柳的眼光就是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乌衡在青铜面后不禁勾起嘴角,得意地点了下头,然后俯身捡掉落的葡萄。

“我来!我再给你洗洗!”

时亭将葡萄视为弥补的小机会,赶紧将乌衡推开,自己一颗颗小心捡起来,乌衡也不和他抢,先去井边给他打水。

待吃过葡萄,时亭火急火燎和乌衡告别,快马赶到大理寺,不料时志鸿一看到他,第一句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亭奇怪:“我消失了五天,你不担心?”

“有什么担心的?北辰说了,你和阿柳在一起嗯,而且陛下也知道这事,还特意给你批了个不限回朝日子的休沐,可把满朝文武羡慕坏了。”

时志鸿揉揉眼睛,从一堆卷宗里起身,给时亭和自己倒了杯茶,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倒是铭初一直很担心你,生怕阿柳照顾不了你,几次三番打听你在哪里。”

时亭问:“铭初不知道我在哪?”

“当然不知道啊。”

时志鸿提起这个,立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道,“你在哪里,只有阿柳,北辰,还有陛下三人知道,陛下这几天对人避而不见,阿柳又特意让北辰不要告诉铭初,铭初当然不知道你在哪里,而且,还有更离谱的呢。”

时亭直觉事情不简单,追问:“快说。”

时志鸿朝时亭伸手,趁火打劫:“三顿饭,我要吃白云楼的雅间。”

时亭:“一顿。”

时志鸿:“二顿。”

时亭:“没有了。”

“行行行,一顿就一顿!怎么那么小气?”

时志鸿凑过来,啧啧道,“你是不知道啊,你当时在长亭崖毒发,刚好被阿柳碰到了,他当场就从铭初手里把你抢走了,后来又把北辰抢走给你看病,哈哈哈,你是不知道铭初有多急,但偏偏他又拿阿柳没办法,毕竟现在的阿柳和以前不一样了,铭初又打不过他。”

“不过话说回来,铭初和阿柳以前在北境就看不对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关系似乎更差了,都不放心把你交给对方,哈哈哈哈哈,你要是个姑娘,怕是他两为了娶你,能打个翻天覆地都不一定,表哥,你……”

时志鸿突然顿住,因为他看到时亭的表情瞬间垮下来,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

“怎……怎么了?”时志鸿很少见时亭这幅心如死灰的表情,有点慌,“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看到了。”

时亭颤抖地叹出一口气,猛地看向时志鸿,自言自语道,“他看到我毒发的样子了。”

“他不会在意的!”

时志鸿恍然大悟,赶紧道,“你如果担心这个,那就完全没必要,当年阿柳狼狈的模样你也见过?”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时亭摇摇头,苦笑道,“归鸿,你应该至今没见过我毒发,神志不清的样子吧?”

时志鸿:“我也不在乎啊,表哥,我没见过不代表我就在意啊!而且我更多的是担心你的命,而不是那些有的没的!”

时亭抬手扶额,耳畔响起记忆中的一声声怪物。

那些声音不也来自他最熟悉的将士?

他并没有责怪和伤心的意思,毕竟见到怪物害怕是人之常情,他只是不想再有熟悉的人看到他的鬼样子,在心里对他多了一份说不出口的恐惧和嫌恶。

“罢了,迟早的事。”

时亭强迫自己迅速缓和心神,看了眼一脸担忧的时志鸿,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道,“好了,别那副表情,既然发生了,无法改变,接受就好了,我又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时志鸿还要说什么,正好外面有青鸾卫来报,找到了和之前白云楼两具死尸之一,邓乐儿有关的重要线索。

“洛水曲坊?”

时志鸿摸摸下巴,不禁嗤笑一声,道,“那可是帝都头号销金窟,达官显贵谁不爱?这下可有趣了。”

时亭看着青鸾卫呈上来的密函,也不由捻了捻手指,道:“的确有趣,乌衡留的第二根鱼线,看来又要调出条大鱼了。”

“不过表哥,看这密函上的意思,我们恐怕不能明着调查啊,会打草惊蛇的。”

时志鸿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表哥,贼笑道,“我倒是有个绝妙的法子,可以让我们混进去。”

时亭半眯眼看着时志鸿,有种不祥的预感。

乌衡(生气Ing):提问,如果老婆生病了瞒着自己,还拒不承认,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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