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蜀州县老家属院的墙头,就把书桌前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墨坐在椅子上,后背还僵着昨夜靠门的酸痛,手心悄悄摩挲着裤兜里的内存卡 —— 塑料壳边缘硌着指腹,却比任何东西都让她安心,那里面存着李大爷勺里的红油、王阿婆指尖的蜀葵,还有她没敢让妈妈看见的、关于 “喜欢” 的所有底气。
《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历年真题精解》摊在桌面,首页用铅笔划满的重点早就被眼泪洇得发皱(昨夜蹲在床边哭时,不小心蹭到的)。她的目光落在 “图形推理” 的九宫格上,可脑子里全是妈妈发红的眼睛,还有那句 “你要是再敢拍这些,就别认我这个妈”,像根刺似的扎着,连带着早市的热闹都变得模糊,只剩内存卡里的画面在心里反复闪回。
桌下的手机突然震了三下,是短视频平台的通知。林墨吓得手一抖,差点碰倒桌上的水杯 —— 她现在听见 “手机” 两个字就发慌,昨夜妈妈摔茶杯的脆响还在耳边绕。慌忙把手机往抽屉里塞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屏幕,亮起来的界面上,“《镜头里的烟火长卷》播放量突破七万” 的字样跳出来,像颗裹着糖衣的药,甜得她鼻尖发酸。
评论区里,有人说 “看哭了,想起外婆绣的蜀葵”,还有人问 “早市在哪?想尝尝那碗豆腐脑”。她咬着唇飞快按灭屏幕,把手机塞进公考教材的夹层 —— 那是她找了好久的 “藏宝地”,左边藏着二手手机支架(去年用压岁钱买的,屏幕裂了道缝),右边压着画满标记的拍摄脚本,最底下的便签纸上,“周三拍小区张爷爷喂猫” 的字迹被圈了又圈,是昨夜没敢开灯,摸黑用铅笔描的。
“墨墨,早饭好了!” 李梅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刚蒸好的红糖馒头的甜香,可尾音里还裹着昨夜没散的沙哑,“今天可得把申论大作文多练一篇,下周模考不能再掉链子了。”
林墨心里一紧,赶紧把脚本往教材深处塞了塞,拿起铅笔在真题集的 “图形推理” 题上随便圈了个选项 —— 她甚至没看清选项内容,只知道要装出 “认真思考” 的样子。指尖划过书页上洇湿的褶皱,突然想起昨夜攥在手心的内存卡,赶紧摸了摸裤兜,确认它还在,才敢对着门口应了声:“知道啦妈,我这就来。”
走进厨房时,李梅正把馒头往盘子里捡,蒸笼掀开的瞬间,白汽裹着甜香扑了满脸。“多吃两个,上午刷题费脑子。” 李梅把鸡蛋剥好递过来,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昨天晚上没睡好?眼底都青了,是不是又偷偷玩手机了?”
林墨心里一慌,赶紧咬了口馒头,含糊着说:“没有,就是题太难了,想了半宿才想明白。” 她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怕那满是期待的目光,会让她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决心,又软下去。
吃完饭,李梅挎着蓝布菜篮准备出门,临换鞋时还不忘叮嘱:“我去买你爱吃的草莓,中午给你做草莓酱,你在家好好做题,别总想着玩手机,听见没?”
“听见了妈!” 林墨点头如捣蒜,看着妈妈关上门,耳朵还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直到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像脱了缰的小马似的冲进房间。
她从教材夹层里摸出备用安卓机和支架,塞进帆布包,还不忘在镜子前理了理衣服 —— 把支架的金属杆藏在背后,手机揣进外套内兜,看起来就像去楼下扔垃圾的样子。轻手轻脚打开门,确认楼道没人,才一溜烟跑向小区后门的街心花园。
花园里的老榕树刚冒出新芽,翠绿的叶子在晨光里闪着亮。张爷爷已经坐在长椅上了,腿上放着个搪瓷碗,里面装着猫粮,三只橘猫正围着他的脚边蹭来蹭去,发出 “喵喵” 的叫声。
“张爷爷,早啊!” 林墨笑着走过去,悄悄把支架支在榕树后面,手机镜头对准长椅。
张爷爷抬头看见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是墨墨啊,今天没去上课?”
“今天休息,过来看看您。” 林墨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把猫粮倒进纸碗,“您天天都来喂它们啊?”
“是啊,这些小家伙可怜得很,没人管它们。” 张爷爷摸了摸橘猫的头,声音软下来,“我那儿子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喂喂它们,倒也不孤单。”
林墨心里一动,悄悄按下录制键。镜头里,张爷爷枯瘦的手撒着猫粮,橘猫们埋头吃着,阳光穿过榕树的叶子,在他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轻轻调整焦距,用慢镜头拍下一片花瓣落在猫爪上的瞬间 —— 粉色的花瓣沾着晨露,橘猫抬起头,爪子轻轻碰了碰,花瓣飘落在地上,像个温柔的梦。
“墨墨,你看这只小猫,昨天还怯生生的,今天就敢蹭我的手了。” 张爷爷指着最小的那只橘猫,眼里满是笑意。
“它肯定知道您是好人。” 林墨笑着说,录下他们的对话,心里想着:剪辑的时候,要配一段轻轻的吉他声,把张爷爷的话放大,肯定特别暖。
正拍得兴起,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 —— 是同学群里的消息,有人发了 “省考模考时间安排” 的链接。林墨吓得手一抖,赶紧按灭手机,心脏在胸腔里 “砰砰” 直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小区门口,只见一个穿蓝布外套的身影正往这边走,身形和李梅一模一样!
“坏了!妈怎么回来了?”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抱着手机和支架就往榕树后面躲,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屏住呼吸,透过树叶的缝隙往外看,只见那人走近了,原来是楼上的刘奶奶,手里还提着菜篮子,正往菜市场的方向走。
虚惊一场后,林墨的后背已经沁出了冷汗,贴在衬衫上,凉得刺骨。她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录制界面 —— 张爷爷正把橘猫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它的背,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心里又暖又酸,她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可一想到镜头里的这些温暖,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中午回到家,李梅已经做好了草莓酱,玻璃瓶里的草莓酱红彤彤的,上面还浮着一层亮晶晶的糖霜。“快尝尝,看看甜不甜。” 李梅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眼里满是期待。
林墨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 妈妈对她这么好,可她却一直在骗妈妈。她低下头,小声说:“妈,对不起,我今天…… 今天没怎么做题。”
李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却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考公,可妈也是为了你好。你爸当年就是因为不听劝,非要搞什么摄影,最后……” 她的声音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身走进了厨房。
林墨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她知道妈妈是怕她走爸爸的老路,可她真的喜欢拍视频,喜欢记录那些藏在市井里的温暖。
下午,李梅去邻居家打牌,林墨想起爷爷昨天说让她帮忙整理工具箱,便抱着帆布包去了爷爷家。爷爷家的阳台堆着很多旧东西,工具箱放在角落里,上面落满了灰尘。她蹲下来,打开工具箱,里面除了扳手、螺丝刀,还有个铁皮盒,上面印着 “川黔铁路工程局” 的字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林墨好奇地打开铁皮盒,里面躺着一台老式胶卷相机,黑色的机身磨出了包浆,侧面刻着模糊的字样:“川黔铁路 1978”。相机旁边放着一沓黑白照片,最上面那张里,年轻的爷爷穿着工装,扛着测量仪站在山路上,背景是连绵的山峰,山脚下隐约能看到 “黔溪村” 的木牌。
“这是你爷爷年轻时候的宝贝。” 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喷壶,正往窗台上的月季浇水,“当年他在川黔铁路当勘探员,走南闯北,就靠这相机拍风景、记路线。你奶奶总说,他拍的不是照片,是日子。”
林墨拿起相机,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像在触摸一段遥远的时光。她翻到照片的背面,每张都用钢笔写着拍摄地点和日期:“1978.10 黔溪村三号隧道口”“1980.5 蜀州县铁路家属院”“1982.3 乌江渡口”……
“爷爷,黔溪村现在还有蜡染吗?我同学陈阳说,那里的蜡染特别有名。” 林墨突然想起陈阳昨天发来的微信,心里一动。
爷爷走到她身边,拿起一张照片 ——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碎花衬衫,站在溪边,手里举着块蓝白相间的蜡染布,笑容明媚得像溪边的野花。“这是你奶奶,当年她在黔溪村当知青,最喜欢跟寨子里的人学蜡染。” 他顿了顿,从铁皮盒底层抽出一卷泛黄的胶卷,“这是她没来得及冲洗的,说要等铁路通了,带着照片回黔溪村看看。”
林墨接过胶卷,指尖触到卷边的磨损处,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她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要把日子过明白”,想起自己镜头里的早市、绣娘、喂猫老人,想起那些藏在视频评论里的 “想家”—— 原来她对镜头的执念,早就刻在家族的血脉里。
“爷爷,我想…… 我想把这些快要被忘记的故事,用我的镜头拍下来。” 林墨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
爷爷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要得!你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得很!”
那天晚上,林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没有刷题,而是打开备用手机,重新剪辑白天拍的视频。她给视频配了段轻轻的吉他声,开头是花瓣落在猫爪上的慢镜头,中间是张爷爷喂猫的画面,结尾定格在空荡荡的长椅上,配文:“蜀州的温柔,藏在每个不被注意的角落。”
发布成功的瞬间,手机又震了 —— 这次是李梅的敲门声:“墨墨,我给你热了牛奶,快开门。”
林墨慌忙按灭屏幕,把备用手机塞进枕头下。打开门时,李梅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眼神在她桌上的真题集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怎么了?题太难了?”
“没有,妈,我就是有点累。” 林墨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突然鼓起勇气说,“妈,我拍的视频…… 有人喜欢看,他们说,看了我的视频,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李梅的身体僵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先喝牛奶,凉了对胃不好。” 说完,她转身走了,脚步比平时慢了些。
林墨靠在门板上,看着手里的牛奶,杯沿还沾着点草莓酱的痕迹 —— 是妈妈中午做草莓酱时蹭上的。她低头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那颗在 “稳定” 与 “热爱” 间挣扎的心。
枕头下的手机还在亮,评论区里又多了条新留言:“爷爷和小猫的样子,像极了我爷爷当年喂流浪狗的样子,看哭了。” 林墨笑着点开回复框,敲下几个字:“明天我再去拍爷爷和小猫,给你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爷爷的旧相机上,“川黔铁路 1978” 的字样在月光下闪着光,像在默默守护着她的热爱。林墨知道,这场关于 “稳定” 与 “热爱” 的战争还没结束,但她不再害怕 —— 因为她手里握着的,不只是一台手机,还有三代人藏在镜头里的,对生活的滚烫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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