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在蜡染布上晃,林墨握着奶奶的旧蜡刀,指尖刚碰到白布,突然听见手机响 —— 是妈妈的声音,带着麻将牌碰撞的背景音:“张阿姨家娃考公进面了,你也看看‘基层文化’的题,万一……”
林墨蹲在黔溪村溪边,靛蓝色的染水溅在裤脚上,她盯着水里的倒影,耳边还响着妈妈的话,像根细线似的牵着她的心思。
“墨墨,发啥呆呢?” 王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刚熬的玉米粥,趁热喝,凉了就涩嘴了。” 林墨回头,看见王芳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手里抱着刚晒干的蜡染布,蓝白相间的花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亮。
“芳姐,这布染得真好看。” 林墨接过碗,喝了口粥,甜香里带着点柴火的味道。
“要得啥好看,还没你奶奶当年染的一半好。” 王芳坐在溪边的石板上,拿起块布比划,“我妈说,你奶奶当年教我们染布,总说‘布要泡够时辰,就像人要熬够年月,急不得’,现在我才懂这话的意思。”
旁边的小姑娘凑过来,指着布上的花纹:“墨墨姐,你能把这花纹拍进视频里不?上次你拍的早市视频,我外婆看了哭了半天,说想起当年在镇上赶场的日子。”
林墨心里一暖,掏出备用手机:“当然能,咱们今天就拍你们染布的过程,让更多人看看咱们的手艺。”
正说着,陈阳踩着露水跑过来,裤脚沾了不少泥:“墨墨,芳姐,文化站那边搞定了!” 他抹了把汗,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就是要补个报备表,明天我去县里交,蜡染节肯定能如期办。”
“莫急着高兴,” 王芳笑着拍他一下,“上次你说要请县里的人来看看,这事咋样了?”
“放心,都联系好了,他们说要是蜡染节办得好,还能帮咱们申请非遗扶持资金。” 陈阳从包里掏出个玉米饼,递给林墨,“刚从王婶家拿的,热乎着呢。”
林墨咬着玉米饼,突然想起昨天给爷爷打的电话。电话里,爷爷的声音有点含糊:“你妈最近总往张阿姨家跑,说是跳广场舞,其实是打听人家儿子考公的事,还托我给你带本《考公真题集》,说‘多一条路总好’。”
她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却看见昨晚李梅发来的微信:“天冷了,厚外套给你收拾好了,让你爷爷顺便带过去,莫忘了穿。” 后面跟着个 “微笑” 的表情,没提举报的事,也没说考公,可林墨知道,妈妈从来不会 “不管” 她 —— 就像小时候,她摔破了膝盖,妈妈嘴上骂 “活该”,却连夜给她缝了个布老虎玩偶。
“墨墨,走了,带你去看蜡染坊。” 王芳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跟着王芳往山坳里走,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风里裹着靛蓝的香气。林墨想起小时候,妈妈带她去赶场,也是这样的路,妈妈总牵着她的手,说 “莫乱跑,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现在她跑到黔溪村,妈妈肯定又在担心她 “丢了”—— 丢了考公的 “正路”,丢了稳定的生活。
“到了。” 王芳推开一扇木门,里面的景象让林墨愣住了: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蜡染布,有的画着山水,有的绣着花鸟,最里面的木架上,摆着十几把蜡刀,最中间的那把,木柄上刻着个 “苏” 字 —— 那是奶奶的姓。
“这是你奶奶当年用过的蜡刀。” 王芳拿起蜡刀,递到林墨手里,“我妈说,你奶奶当年教我们染布,总把这把刀带在身上,说是她刚到寨里时,一位老匠人送的,‘刀稳,人就稳’。”
林墨握着蜡刀,木柄被岁月磨得光滑,指尖能感觉到刻痕的温度。她突然想起爷爷说的,妈妈上周给社区主任送了红糖馒头,就为了打听 “灵活就业人员考公的政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又酸又涩 —— 妈妈总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 “护着” 她,却从不说出口。
“芳姐,你还记得我奶奶当年教你们染布的事不?” 林墨问。
“咋不记得!” 王芳笑起来,眼角的皱纹皱成一团,“你奶奶当年可严了,谁要是把蜡画歪了,她就罚谁重新画,直到画好为止。有次我急着去玩,把布没泡够时辰就放进染缸,结果染出来的布花了,你奶奶没骂我,就说‘做事和染布一样,偷不得懒,少一步都不行’。”
旁边的小姑娘凑过来:“墨墨姐,你奶奶是不是很厉害?我妈总说,要是没有你奶奶,咱们寨里的蜡染手艺早就失传了。”
林墨点点头,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芳姐,你们能不能多跟我说说奶奶的事?我想把她的故事拍进视频里。”
“要得!” 王芳拍着手,“晚上让我妈也来,她知道的比我还多。”
当天下午,林墨跟着王芳学做蜡染。蜡刀在白布上划过,留下细细的线条,像在写一封给奶奶的信。陈阳拿着相机,帮她记录过程,突然说:“你爷爷刚才打电话,说已经到镇上了,让咱们去接他。”
林墨心里一紧,赶紧放下蜡刀:“走,咱们现在就去。” 她知道,爷爷肯定带了妈妈给的《考公真题集》,也带了奶奶的日记 —— 那是她最想看的东西。
到了镇上的汽车站,林墨一眼就看见爷爷的身影。他背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头发又白了不少。“爷爷!” 林墨跑过去,接过包袱,沉甸甸的。
“慢点跑,莫摔着。” 爷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妈给你带了厚外套,还有你爱吃的酱菜,说怕你在这边吃不惯。” 他从布袋子里掏出本蓝色封面的书,“这是你妈让我带的《考公真题集》,说‘没事的时候看看,多一条路总是好的’。”
林墨接过书,封面崭新,上面还贴着张便签,是妈妈的字迹:“遇到难的题,给妈打电话,妈帮你问张阿姨家的娃。” 她把书放进包里,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不管她要什么,都会想尽办法满足。
回到蜡染坊,爷爷从包袱里掏出个旧牛皮本:“这是你奶奶的日记,你妈整理房间时找出来的,让我给你带来。” 林墨接过日记,封面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还沾着点靛蓝的痕迹。
晚上,蜡染坊里点起了煤油灯。林墨坐在桌前,翻开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奶奶的字迹娟秀:“1978 年 3 月,刚到寨里,就被这里的蜡染吸引了。阿芳(王芳的妈妈)才十岁,就跟着我学染布,学得很快,就是总急着把布放进染缸,我说‘莫急,蜡没干,染出来的布会花’,她才慢慢等。”
日记里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奶奶坐在溪边,手里拿着蜡刀,身边围着几个姑娘,王芳的妈妈站在最前面,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林墨看着照片,突然想起妈妈打麻将时的样子 —— 每次赢了钱,妈妈都会给她发个红包,说 “攒着,以后考公用”,她以前总觉得妈妈唠叨,现在才明白,那是妈妈怕她 “输不起”,怕她像奶奶说的那样,“急着染布,最后布花了”。
“在看什么呢?” 陈阳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外面下雨了,喝点暖暖身子。”
林墨把日记递给陈阳,指着照片说:“你看,奶奶当年是不是很厉害?”
陈阳接过日记,翻了几页,笑着说:“像你一样,都喜欢记录。对了,今天拍的素材我剪了点,你看看行不行。” 他掏出平板电脑,点开视频 —— 里面是王芳和小姑娘们染布的画面,配上靛蓝的背景音,格外动人。
林墨看着视频,突然有了个想法:“陈阳,咱们能不能做个系列视频,就叫《奶奶的蜡染日记》,把奶奶的故事和现在的蜡染手艺结合起来?”
“要得!” 陈阳兴奋地说,“这样既能让更多人知道你奶奶的故事,也能宣传咱们的蜡染手艺,说不定还能吸引更多人来寨里。”
正说着,王芳和她妈妈走了进来。“墨墨,听说你要拍奶奶的故事?” 王芳的妈妈手里拿着块蜡染布,“这是当年你奶奶教我染的第一块布,虽然不好看,但我一直留着。” 她坐在桌前,翻开布,上面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花,“你奶奶说,这朵花虽然歪,但有灵气,就像做人,不用追求完美,只要用心就好。”
林墨看着布上的花,突然想起妈妈的《考公真题集》。妈妈总希望她走 “完美” 的路,却忘了,路是自己走的,只要用心,哪怕歪一点,也能走出不一样的风景。
“阿姨,您能多跟我说说奶奶的事吗?” 林墨拿起相机,“我想把这些都拍下来。”
“要得!” 王芳的妈妈笑着说,“你奶奶当年啊,可喜欢跟我们讲故事了,她说她以前在城里,也喜欢拍照片,跟你一样,总拿着个相机到处拍……”
林墨举着相机,镜头里,王芳的妈妈说得眉飞色舞,王芳和小姑娘们听得入迷,煤油灯的光映在他们脸上,格外温暖。
她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 不仅是记录蜡染手艺,更是记录那些被遗忘的故事,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
林墨刚剪完视频,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 “妈妈” 两个字,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墨墨,忙完没?” 李梅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有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张阿姨家娃考公进面试了,我问了,面试要考‘基层文化建设’,你要是有空,也看看这方面的资料,万一……”
“妈,” 林墨打断她,看着桌上奶奶的日记,“我现在在拍奶奶的蜡染故事,很多人都喜欢,还有人想来寨里学染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李梅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可妈还是担心…… 你今年都 26 了,35 岁就不能考公了,要是到时候……”
“妈,” 林墨握着奶奶的旧蜡刀,指尖传来刻痕的温度,“奶奶当年说,‘刀稳,人就稳’。我现在的路,虽然不是你想的‘正路’,但我走得很稳,也很开心。”
电话那头,麻将牌的声音停了。李梅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妈知道了…… 你自己注意身体,要是累了,就回家。”
林墨的眼眶红了:“嗯,妈,你也注意身体,少打麻将,对腰不好。”
挂了电话,林墨看着窗外的雨。雨已经小了,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奶奶的日记上。她拿起相机,对着日记和蜡刀,按下了录制键:“大家好,我是林墨,今天想跟大家说,‘稳’不是只有一条路,而是不管走哪条路,都有勇气走下去,也有家人在背后等着……”
蜡染坊的灯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蜀州县的家里,李梅正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刚从张阿姨家借来的《考公报名指南》,封面上还沾着点烟灰。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林墨今天拍的视频 —— 里面是王芳和小姑娘们染布的画面,评论区里有人说 “看哭了,想起外婆的蜡染”,还有人说 “想去寨里看看,学染布”。
李梅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想给林墨发个 “加油” 的表情,却又删掉了,改成了 “明天降温,记得穿厚外套,莫感冒了”。她放下手机,走到阳台,看着远处的路灯 —— 那是林墨小时候放学回家必经的路,每次林墨晚归,她都会在这里等。现在,林墨走了一条新的路,她虽然担心,却也愿意等,等女儿把 “布” 染好,等女儿告诉她 “这条路,我走得很稳”。
突然,陈阳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邻村的人说咱们的蜡染是‘仿冒’的,还要去县里告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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