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资源掠夺战争持续了大约十三年。」
「最困难的时候,方舟研究院位置暴露,科研力量遭到严重打击。」
除夕夜里,关老板和霍成昭相对而坐,两人各占沙发一边,中间摊着一堆扑克牌。两个人打扑克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打两轮就没了兴致。
老话说:家要常回,不能久待。
老话还是有道理。霍成昭回家之前,那叫一个归心似火箭,回来也就一个礼拜,已经和关老板相看两厌了。
反正也是无聊,不如把晨阳兄妹叫来,还能凑一桌麻将。
“你少来。那小子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俩凑到一起?跟骗钱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呢,亲兄弟明算账,作弊赢的钱那怎么分?”
“你俩是亲兄弟吗?”
“咱俩还不是亲父子呢……”
“找抽!”
董向晨可不愿意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他只想和妹妹过个好年。
旧城的孩子难长大,女孩尤其难。
“打我可以,先谈好价!我保证站着不动,先付定金啊老板!”
霍成昭被关铭轩追着揍的经验丰富,嘴欠归嘴欠,反应也快,在沙发扶手上一撑,就势把自己掀到沙发背面去。
关老板倒也没打算真的揍他,这混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敢逗着他玩了。
“哎,我说你怎么就找了一帮‘童子军’帮你做事呢?那么多厉害的人你不去找,找那帮孩子?”
“不是说这茬儿过去了吗。”霍成昭翻过沙发,又坐回来,老老实实解释起来:“我只是想让方舟去处理这件事,把事情扔出来就跑,趁机浑水摸鱼,又没打算弄死方舟。只是后来……”
“后来你发现闹大了,背后扯出来的势力比你想象中还庞大。现在知道害怕了?”
“确实害怕了。”
“哼。”关老板见他魂不守舍,是真的长了教训,又忍不住说:“不过能早点解决他们,也是好事。少祸害几个年轻人不说,万一再晚一点,真让他们搞出什么生化武器来,那大家都别活了。”
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霍成昭前些天没敢问钟彦,钟彦也没主动提起过。
工厂爆炸的那一天,霍成昱他们几个先霍成昭一步,提前赶到实验室,手里总该有些他不知道的。
即便后来偷到的数据被邓存全部收缴上交,那也该听到些什么吧?
比如钟彦到底为什么挨了一枪,他到底怎么激怒老周了?说了什么比那天的霍成昭更过分的话吗?
想象不出。
好奇。
干脆明天去找霍成昱问问。
“愣什么?想什么呢?”
“想……”霍成昭总不好实话实说,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想之后该怎么处理那个三流媒体。”
“我说你到底靠不靠得住?”
“我之前安顿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
“不赶紧跑能行吗?等你安顿,骨头渣子都凉了。”
很好,这个语气霍成昭很熟悉,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帮人跑路的动作比他规划得还要早。这么精准地找到保护然后消失,现在看来是关老板在背后保了他一手。
“看什么看。”
“您分明什么都知道……”
“你心里清楚就好,还想篡位当‘一家之主’,想得倒是多。”
“您分明什么都知道,那当初还问我干什么,等着我恭维您吗?”
霍成昭说完就跑,直奔二楼卧室,没给关老板任何追杀自己的机会。刚一脚冲进门,终端就抽风一般响个不停,窗外,烟花冲上夜空,炸成一道绚丽流星。
新年到了。
一众祝他新年快乐的消息争先恐后挤进来,他手速飞快一一回复,转身又下楼去,跑去跟关老板喝酒。
然后脚步轻快地跑了个神:
钟彦现在在干嘛呢?也在和年主席庆祝新年吗?
酒精还没上脑,霍成昭已经理智出走。
年主席的新年向来不止属于她一个人,更没有余裕分享给钟彦。
被瞎惦记的钟彦本人,此刻正在方舟档案室,翻看几份机密文件。
烟花如期而至,提醒钟彦,新年到了。
终端里,一封提前定时的信息应声出发,飞跃几十公里的土地,抵达霍成昭的终端。一句平实的“新年快乐”,混着气泡和酒精一起上头,在霍成昭的脑子里放起烟花。
不过霍成昭酒后出了什么洋相,钟彦老师暂时是无缘知晓了。
钟家人丁稀薄,除了一家三口再没有更多亲戚,父亲过世后,家里更是没人操持,钟教授一个狂热的科研分子,日子过得堪称潦草,实验室和家几乎不分彼此。
每一个年节,对他们母子来说,与一年中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分别。钟彦还小的时候,年阿姨职位级别没有现在这么高,还能分出一点时间来看看这对孤儿寡母。
再后来,钟教授也没了。钟彦没了家人,年少歌没了挚友,一个成了钟老师,一个成了年主席,不约而同地被工作埋没,把自己的年节全部消磨在工作中。
跨年时分,钟彦正独自一人坐在档案室里,调阅一份过往的学生档案。烟花不断炸开,窗外流光溢彩,一直有绚烂的光照在钟彦脸上,暗下去、再亮起来,执着地想给他的身影添几分色彩。
单以钟彦的职权,他有权调阅的机密文件不太多。但他的身份比较特殊,“钟教授的学生”这一条就够他在方舟横着走,更别说他是钟教授的儿子。
“方舟研究院”时期的大部分机密信息他都清楚,再往前,“方舟福利院”时期的档案就需要更高的职权了。
保密级别太高的文件反而禁止录入系统。
想要窃取方舟机密,相对而言,物理窃取反而不如网络窃取来得便捷。虽说方舟的信息技术也是铁板一块,但纸质封存档案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想读取档案,只能靠几张薄薄的纸页。
不过平常也没什么用到的机会。
钟彦,准确的说是钟教授的研究团队,保密级别很高。对钟彦来说,“他的学生”和“团队成员”是两个概念。在霍成昭之前,钟彦没有把这两个概念区分得很明确,因为几乎所有学生到最后都会进入保密团队,除了他上一个学生。
那是个年幼的学生,从初级教育起就一直跟着钟彦,钟彦一直也非常爱护他,等着他长大成材,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这个学生没有辜负钟彦的期望,少年早慧,早早完成了中级教育,到了高级教育阶段依旧跟着钟彦进修。
三年前的某一天,钟彦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转头去寻。他的学生早就暗暗等着钟彦发现变化,终于与他对上双眼,期待着钟彦的赞扬,目光澄澈地对他说:
“钟老师,我改变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他拿自己做人体实验。
少年人满心欢喜的一句话,没有换来师长的赞扬,把钟彦吓得肝胆俱裂。
他的学生不明白,为什么钟老师要用那样惊骇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眼里心里都很纯粹,只是想要在研究领域做出一些新东西而已。
这就像是搭积木,他要用积木搭一座自己喜欢的宫殿。
透过他的眼睛,钟彦几乎看到了钟教授的痕迹,他们的眼睛里有同样的纯粹——纯粹得傲慢而不自知。将世间一切视作自己掌中之物,一视同仁地不敬生死。
钟教授活了四十多岁,一生里,救活过许多人,也惹出过许多事。跟旧城里的势力不清不楚,在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里,常常把她和黑医周先生相提并论。外面抹黑方舟,她算出过一份力。
就连年主席,也会将周先生的行为幻视成她的手笔。
钟教授活得潦草,很多事情功过难辨,但钟彦跟着她长大,知道她有牵挂,这点牵挂拦着她,从没为了自己的求知欲而草菅人命过。
生命的最后,她自认罪孽尽赎。
可眼前的少年天真得近乎残忍,他无拘无束,手握利器,双手已经溃烂却还无知无觉,把伤人伤己的杀器当作自己的玩物,热切地邀请周围人来分享自己的“成果”。
很短的时间里,钟彦一遍又一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忽视对学生的科研道德教育,可是有钟教授玉碎在前,他怎么敢对此大意?
跟钟彦没什么关系,即便是老师,也无权干预学生在自家后院里种什么。
恶果已经长成。
钟彦说不出话来,惊弓之鸟一般,勒令他停止实验,上交所有实验资料,而后拒绝了他之后的一切申请。年主席收到消息,诧异于她认识的小彦居然会这么强硬地拒绝别人,听了钟彦的解释后,她沉默良久,只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会处理好一切。”
之后,这个学生被民生保障部的人带离方舟,据说是去了二区的普通学校。
然后音信全无。
他真的只是被收容进普通学校了吗?
那天年主席找他,说起非法人体实验的事,她怀疑方舟机密信息泄露,明面上只点出了那家媒体,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那家媒体充其量只是个“引线”,想烧起这把火,只有引线怎么够?
谁才是“火种”?
谁把燃料带离方舟?
钟彦很难不想到那个被他拒绝的学生。
他真的还在二区吗?他在普通学校里真的会安分生活吗?他还把人命当儿戏吗?离开方舟之后,有没有自己再做出什么危险实验?
即便年主席安排了保障部的人负责监护,以他的脑子,真的就完全避不开吗?
没人敢打保票。
霍成昭能从旧城进入方舟,当然就有人能从方舟踏进旧城。
钟教授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钟彦明里暗里跟年主席提起过这件事,主席见证过新旧两个时代的交接,怎么会听不出钟彦的意思。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让钟彦不要操心,她会安排好一切。
那天跟年主席谈完话,钟彦心里沉重、迷茫,一想起自己当初拒绝那个学生,神经质地自我怀疑:当时,他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离开行政楼,在楼下看到霍成昭的一瞬间,钟彦不由自主地心里一轻,觉得霍成昭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万事有分寸,总归是讨人喜欢的,一时怎么看怎么顺眼。
主席的能力轮不到钟彦来质疑,他只是暗地里担心。
然后徒劳地翻阅过去,以期找到些蛛丝马迹。
在不间断的烟花和内耗中,一年过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