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05.

「在“灾变”初始的几年中,不计其数的动植物受到辐射影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基因变异现象,部分种类具有极强攻击性,对人类生存产生巨大威胁。」

「旧城区,上千万同胞死于变异生物攻击。」

「在人类科学家与联合军队的共同努力下,人类在灾变五年内取得了关于变异生物的重大研究突破,在变异生物形成更大威胁之前,我们成功将这一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噗通。

最后一枚硬币应声落入水中,溅起一圈水花,涟漪没来得及荡开,就被喷泉落下的水流冲散了。水纹越发繁复,隔断来人尝试望向水底的视线,硬币沉底,和水底层层叠叠的其他硬币融为一体,金属与水面把光线折射得让人目眩,再辨不清刚刚那枚硬币的身影。

“总之你没被真的处分就好。但我很好奇,钟老师那里……”飞鸟师兄——赵永城站在喷泉前,略有些犹疑地询问霍成昭,他像是不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十分严谨地思考着怎样措辞才最合适,“生命科学是方舟人数最少的,师资力量有限。钟老师的科研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你想做他的学生也很正常。只是据我所知,他平时还要处理非常多的行政工作,不一定有时间指点你。而且,因为各种原因,真正成为他学生的人其实非常少。”

据说,方舟研究院这唯一一座喷泉是两年前修建的,服役时间不算太长,底部已经铺满了一层硬币。往水里丢硬币是方舟的某种传统,据说是福利院时期遗留下来的祈福仪式,简陋又粗糙。

霍成昭游鱼一般划过校园每一个角落,悄无声息靠近遇到的每个人,路过一个清洁工时听了个一鳞半爪。具体内容没完全搞清,只知道在喷泉建成之前,硬币都被抛进水生植物的营养箱里了,每一个营养箱都没能幸免,清洁打捞起来格外费劲。

赵永城人缘儿格外好,手里攥了一把硬币,把不同人的愿望逐一抛入水中。水面倒映出他的身影,他垂眼看向自己,表情像是有些悲伤。

“这样啊。”霍成昭观察着赵永城的神情,佯装不知,心很大地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苦笑一声,“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点奢侈了,钟老师愿不愿意收我还是个问题呢。”

霍成昭主动提起自己的“光辉事迹”,赵永城忍俊不禁,脸上的阴霾终于被驱散几分,他终于离开喷泉,和霍成昭坐到同一把长椅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个人才。放心吧,钟老师从来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拒绝学生的申请——只要你事出有因,他会听你解释的。”

“以前从来没有学生闹出过这种事吧,钟老师的优秀品格可能到我这里就结束了。”

“你只是运气不好,又不是故意的。”

《精卫》戏剧社是纯粹的学生组织,却在方舟研究院中声望极高,赵永城作为其中工作人员,忙起来每天都要和各路师生打交道,久而久之,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细致入微。此刻听着霍成昭自暴自弃,听得出他只是没话找话地开玩笑。

“总之,选了钟老师做导师,自己就要多努力了。哦对了,还有……”

“什么?”

“这件事,建议你最好不要再跟别人提了,虽然是个意外,但是三人成虎,传出去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对你不太好。幸好当时人少,不要再说了。走吧,硬币都投进去了,回礼堂跟排练。”

不知道是不是霍成昭想得太多,方舟里对于传言舆论一类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但一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心里先记下一笔。

靠近礼堂,隔着厚重墙壁,已经有对白声闷闷传了出来,演员听起来情绪低落,但语气非常坚定,霍成昭认出来那是一首古老诗词的最后四句,音量不大,字字掷地有声,四句词翻来覆去,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为坚定。

最开始是一个人的轻语,其他微弱的声音渐渐被其感染,加入其中,融汇成声浪,再染上古老的旋律,无端让人觉得像一个刻着名字的石碑。

把手覆上墙壁,能感觉到它正在随着声音共鸣微微震动,沉默地附和着谁,牵得人心脏跟着颤动。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赵永城应该是担心打扰排练,带着霍成昭从侧台绕上台阶,一片漆黑中,他确认出每一个同伴的模样,无声地用眼神打个招呼,把霍成昭领到一处角落,准备等到幕间休息时再向大家介绍他们的新成员。

舞台上,这一场最后一字落地,霍成昭的终端无声亮起微光,一行蓝荧荧的文字跳进霍成昭眼睛里。

“【通知】私人消息:钟彦已同意您的申请。”

荧光在霍成昭双眼里点起两簇微弱的火焰,他一颗轻颤的心,此时终于重归平静,两天内制造了绯色传闻的青年人伫立在黑暗里,平日里不靠谱的气息被不动声色收拢,看起来平静得几乎深沉,像是不小心露出深埋的自我。

“【通知】私人消息:赵永城已同意您的申请。”

又一条消息跟着跳出来,是赵永城同意他加入戏剧社的通知。霍成昭看向赵永城,对方在终端上操作了几下,把霍成昭拉近戏剧社群聊。

看起来像是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状态,霍成昭暗自松了口气。

“看你刚才很入迷的样子,怎么样,我们的演出效果很好吧?”

世间可称“朋友”的关系千千万。有的“朋友”之间无话不谈,恨不能事无巨细亲自参与对方生活的每一刻;有的“朋友”则深谙“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该知道的绝不多问一句,默契地给彼此留足了空间和体面。

如何处理和这些“朋友”们的关系,是关老板在旧城里身体力行教给霍成昭的。

“条分缕析地解释自己”是相处时的下下策,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没必要,反而会给自己添堵。

即便赵永城注意到什么,也会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霍成昭只需要就坡下驴,把“沉浸于演出效果”的模样表演到位就够了。

大幕落下,场灯缓慢亮起,把每一个黑暗里的人照得无处遁形。

众人很快发现了角落里的新成员,上一秒还在“视死忽如归”,下一秒就眼泪一抹,纷纷大呼小叫着涌过来,房梁上的积灰都被活生生震下来一层,赵永城语速极快地介绍完霍成昭,顷刻,霍成昭就被包围起来。

“我就说,那天那个小同学一定会加入的,愿赌服输,给钱给钱。”

“新生进了哪个部门啊?”

“我过完校庆就走了,有兴趣接任我的角色吗?”

戏剧社的氛围,早在几天前霍成昭就已经领教过了,由于各种原因,抛媚眼的肌肉男形象至今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倒也不意外,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才好,索性摆出一个微笑,端起高深莫测的架子。

心思趁机飞出了礼堂,想着,钟彦刚通过了他的申请,他现在是不是该主动联系一下导师。

难得有几个性格比较安静的戏剧社同学,见了霍成昭的窘境,感同身受地痛苦起来,混在人群里暗搓搓下黑手,左拉右拽疏散开众人,各自拉去准备下一场表演。

赵永城动作那么熟练,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霍成昭看他一眼,意识到这种独特的欢迎方式可能是戏剧社的传统,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赵永城:见笑,又丢人现眼了。

霍成昭:……很有精神。

“钟老师刚刚通过你的导师申请了是不是?”赵永城照例来到观众席的操作台,向霍成昭逐一介绍操作台上的按钮,电子显示器在正中间显示时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

“怎么这么问?”

霍成昭像只滑不溜手的泥鳅,别人问他一句,他总能变着法儿地反问回去,就是不和人好好交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逼得对方不得不先示弱,主动吐露出更多信息,不然这对话就进行不下去。

除非对方比他段位高。

习惯成自然,这种说话方式几乎跟随了霍成昭一辈子,即便他对赵永城没什么敌意,不至于筑起那么强的防备心,沟通起来还是习惯性回避问询。

“猜的。这不是什么秘密,等你在这里待一年,也能猜出来。”

“为什么?”

“钟老师生活比较规律。在他下班之前,会统一处理当天的申请,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听到“生活规律”,霍成昭心里一松,他喜欢一切有规律可循的人、事、物,这种生活不会失控的秩序感让他只是听着就觉得有些飘飘然。

“记住了吗?”

“……?”

糟糕,一时飘得太过,没记住控制台的按钮,霍成昭脸上罕见地一片空白。

“想什么呢?”不过好在赵永城也没指望他一次全记住,见他发懵,只当他是第一次见操作台,被复杂的功能绕晕头,象征性批评一句。

“呃……”霍成昭自觉心虚,主动交代罪行,“在想,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发信息,跟导师打个招呼。”

“可以,但没必要。他不太跟人闲聊,就算你跟他问好,他可能也就回个‘好’字。”

“师兄,我有个问题。”

霍成昭一脸欲言又止,难得主动挑起话头。

“你问。”

“为什么你好像对钟彦老师很了解的样子?”

问什么都有问必答,不问也会自己说。

“因为,年主席给戏剧社指派的指导老师就是钟彦老师啊。”赵永城被霍成昭打岔,很好脾气地解释,然后不慌不忙接上刚才的半句话,“如果要问候导师,你等下直接亲自问不好吗?今天是最后一次彩排,按照惯例,我们的指导老师一下班就要来莅临指导了。”

为了保证演出的声音效果,防止杂音打扰,观众席的地面都铺了地毯,行走其间,除了个别耳朵极其灵敏的,大部分观众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霍成昭耳力不错,但仅限于听人墙角。这种环境里,十分干脆地翻了车。

赵永城一扬下巴,示意他往后看,霍成昭心跟着猛跳,身体还没动作,脖子先迫不及待地一百度转弯,把某个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人影装进视野里。

下班时间,太阳已经西沉,从清瘦的人影背后斜斜地泼进一地金光。他背着光,看不清面上表情,站在满地流光里,顺着观众席一步步走来。

太阳格外偏爱他似的,总喜欢往他身上披光彩,遮盖住他原本的面目。

一道身影在霍成昭的视野里慢慢放大,光彩和面上的阴影一道从钟彦背后逐渐褪去,直到这个人在霍成昭面前站定,本来的样貌才水落石出。

没了各种意外作铺垫,两人第一次在相对正常一点的场合碰面,彼此心里都没窝着什么难言之隐。“意外”不再从中作梗,钟彦终于能用会见学生时应有的温和目光看向霍成昭。

霍成昭与他视线相接,心想,他的导师看起来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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