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强制

齐怀生真敢来硬的,这点陈向然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确认了。凡出校门,总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场合,被他的人抓到。

放了学孙临潼突然打头,说要请吃饭。这个人什么事都是心血来潮,中午补习课结束后聊嗨了,下午一放学就窜到十六班,非要带他们吃遍后街。陈向然才彻底意识到,这也是个阔少爷,人也跟他的名字一样“灵通”得很。家里有钱、慷慨,跟程希那种家里做批发的暴发户小哥还有点儿不一样,家里多少沾点权。

烧烤摊烟雾缭绕,滋滋的烤炉,来往的摩托车、自行车,挪动的桌椅,杂乱喧闹,生意天天这么红火。

陈向然一站在门口,就认出几个同学。还有附近工地的工人。塑料凳一拖,扎起裤管,脖子上挂了毛巾,坐在锅炉那飘来的热腾腾的蒸汽里,扯着嗓子点菜。刚从县镇机关下班的白领解开脖子上的扣,卷起袖子,脸热得发红。大口一吸面条,猝不及防烫了一下。

“今天说好了我请啊,陈向然。”孙临潼把个皮革钱包往门口一张矮脚桌上一甩,正甩在叶知面前,“你小子不许和我抢。”

“抢,多抢你几根串。”陈向然拉过几张凳,毫不客气坐下了,看着高处的菜单招牌。

开店的老板是对年近花甲的夫妻,住在海中后山的一个仓库边上。海中这片偏僻,临近景区,居住的人少,于是夫妻俩总是等到傍晚四五点钟才过来开门。光是海中的“黄金一小时”就够他们一天盆满钵满。

妻子摇着把蒲扇看炉,丈夫负责管上菜点菜,两手各端一盘串,溜达来溜达去地跑腿。孙临潼跟他们商量完,伸手招呼:“南叔,老规矩,还是那几样,来双倍,今天再加两串牛百叶。”

“好咧同学。”

说完他往叶知边上挪挪椅子:“叶同学,你喜欢就尽情点,不用给我省哈。”

“嗯,谢谢。”叶知点点头,挤出一丝笑。

烤串还在炉上,啤酒先来了。都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冒着冷气,太阳一晒,水珠在桌上淌了一滩。“呲”一声,两个男生各开了一罐。孙临潼没喝,先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放在叶知面前:“来,我给你倒。”

陈向然伸手抵住易拉罐:“别给女生倒酒,问问人家喝不喝。”

“啊对对对,莽撞了啊,叶知妹子。”

“一点吧。”叶知笑笑说,“小半杯就好。”

孙临潼小心翼翼给她倾了半杯,嘴巴停不下来:“哎哎,之前胡晟学长被那个‘生哥’埋过的事知道吧?他说是我们班纪封道干的,我现在有点相信了。”

陈向然扯了扯嘴角:“你上回还说,学校要削了我们的外出一小时。”

“真的,我看见纪封道提前准备会长竞选稿,下个月末竞选,估计要跟胡晟拼个你死我活。”

“不至于。”陈向然也给自己倒了半杯。

“怎么不至于?纪封道虽然才高一,还是有可能的。”

“你等着看,学长拼不过他。”

孙临潼:“……”

陈向然晃晃手里半杯啤酒,只尝了点味道。他想到上回在巷头酒吧点的橙汁。浪费了,半口没喝上。

这也算齐怀生欠他的债了,下次可以让他请。饮料、烧烤、粉面……还有对面那家在这小街里充阔气的牛排店,吃到他腰包只剩下空气为止。他咬了咬嘴唇,暗自发笑。

——他早就注意到了,身后四点钟方向那桌人。刚到时还是空桌,几分钟后他看到孙临潼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那儿瞥。他暗暗侧头,才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跨坐在塑料凳上,气氛跟周围格格不入,引人注目。有的脑袋一侧剃了道闪电图案;有的空着耳洞,还没彻底长回去;有的大概剃过莫西干,两边只长出一摊杂草头发,还掺着黄。大部分陈向然没认出脸来。

唯独戴兜帽那个背影,化成灰他都认得。

心里起了鬼主意,“当”地把小酒杯放回桌上:“孙临潼,你想想,学长这件事,可能是假的呢。”

“那他撒谎技巧可太差劲了,”孙临潼吃了一半的竹签在盘边叮叮地敲,“那个生哥的状他也能编?”

“他自己也承认,从来没受伤。这也能叫打架?”陈向然偷偷往斜后方瞄一眼——齐怀生背对着自己,接过南叔递来的两盘烤牛腱。

他往自己盘里看一眼,一样是牛腱,八串只剩下一串了。

点什么菜也能学?

“那怎么啦?”孙临潼问。

叶知细细咀嚼一片牛百叶,眼睛溜溜地转,一会儿看孙临潼,一会儿又看着陈向然。

“如果是真的,”陈向然指尖敲击桌面,笑意隐现,“那就是这个生哥被他揍了,窝囊。”

“咳咳——”

身后破开一阵咳嗽声,齐怀生“咣当”放下酒杯,头上兜帽都给咳下来了,一头乌发在风里凌乱。一桌子人“大哥、大哥”地招呼,手忙脚乱给他递纸巾。陈向然愉悦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还不罢休:“我上回碰上他,叶知看到了,对吧?”

叶知躲了一下视线,点点头。

“碰上谁?那个生哥?”孙临潼一脸将信将疑,“他长什么样?当时怎么样?”

“你看我现在怎么样,当时就怎么样。那生哥就是徒有虚名,徒有虚名。”他故意在骂词上重复念叨。

“不对……”孙临潼一口撸下一串羊肉,大口咀嚼了两下就咽了,“陈向然,你这顿饭话有点多啊。我中午跟你借试卷抄答案,你连个屁都不放。”

“……是么?”陈向然笑,手里甩着竹签指他,“有你请客嘛,我高——”

“有人请客就赶紧吃,吃完了好上路。”

竹签一顿。

身后骤然稀里哗啦,七八张塑料凳同时挪动,一桌人站起来。孙临潼正对着他们,脸都绿了,手一伸挡住了叶知。

只有陈向然不急,头都不回,慢悠悠吃完最后一口牛腱子,竹签扔回油得反光的不锈钢盘,又慢悠悠地抽张纸巾抹嘴。

站起来,转身面对一群二流子。天色越来越红,越来越深,夕晖从他身后漫来,他脸颊藏在背光的灰暗中,一动一动的,还在嚼肉。

他面无表情,边嚼边说:“这次又要干嘛?”

齐怀生撸了一支烤串,手指悬在半空中一松,竹签“嗒”一声,正好掉在不锈钢盘里:“把某个背后说别人坏话的家伙,抓现行。”

好几个人同时游鱼一样绕到他身边,制造出不祥的响动,周围的食客吃的速度都加快了。几个刚吃完的白领夹着公文包,远远绕了一圈走人了。叶知和孙临潼迫不得已退到一边,看着陈向然被他们控住手脚。叶知喊了声“向然”,被齐怀生看了一眼,不得已噤声了。

陈向然本是被控制的那个,反倒像躺了把龙椅,神态悠闲,对孙临潼说:“行了回去吧,保护好女生。对了,顺便帮我把校卡带回去。”

孙临潼用眉毛表达他极度的疑惑:“请完了兄弟,就把兄弟留虎口里,我是这样的人?”

“行了,没关——”

孙临潼呸一声,走到他们中间,跟齐怀生面对面打量。陈向然算看出来了,这人小腿微颤,个子跟齐怀生差了一截,怎么看都从气势上输了。但是叶知在旁边就不一样,逞个强对他来说值,连本带利的值。

“同学啊。”孙临潼指着他,故作轻松地敲敲脚尖,“对我们海中的动手不是好买卖,我们校长,有的是办法往上边告,给你们学校领导施个压,”他挨个指过这群人,“你们,一个个都得回家蹲去。”

陈向然看着他,叹了口气。这种话,准是从小被他教育局的爸耳濡目染,一套一套的。

“现在不好好读书,光知道打人,将来吃大亏的是你们。”

齐怀生在夕阳下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他,默默提了下嘴角:“听你的意思,在大街上不比拳头,还想比分数?”

全体发出夸张的笑声。齐怀生接着说:“你亮张满分试卷,看看我放不放人。”

陈向然忽地听见链子叮铃响——申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从人群最后走上来:“学傻了呀?我们生哥还不稀得跟你们‘小学霸’比。”小学霸三个字捻出了讥讽的味道。

陈向然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两手从那些人手里抽出来,活动活动手腕:“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是来请谁的?”

孙临潼被拆穿,回头冲他傻笑。又怼了齐怀生一句,正要推着叶知离开此地。叶知磨磨蹭蹭的,一直看着陈向然,就是不走。

眼见着齐怀生命令那些小混混别让陈向然走了,而后他后退一步,浅鞠一躬:

“今天能为你做点什么?”

叶知:“……”

孙临潼:“???”

陈向然偏头,见他们石雕一样杵在路边,只好又赶他们:“回去吧,记得帮我拿校卡。”

叶知迟疑地被孙临潼推着走了,时不时回头看两眼。申恺顺着陈向然的视线方向,多看了她几眼。目光沉静,没什么表情,两指夹下嘴里的烟,吐出一口云雾:“妹子不错啊,陈向然,你的?”

陈向然看向他,他那双凤眼还落在人叶知的背影上。孙临潼走在她身边,做着夸张的动作,不知在吹什么牛。

陈向然心思多,做事喜欢多想两步。叶知,还有班上其他女生,平时都爱出校门,这要是因为自己而被申恺这种海货认识了……

他没有回答申恺。

整条街被大山落日油刷出建筑的片儿影、电线的笼影,和鱼群一样的人影。齐怀生迎光站在余晖里,额前碎发轻飘,目光沉而炯亮。他看看申恺,又审视着陈向然。

直到陈向然将视线从叶知身上收回来,两人正对上目光。

四周仿佛静了下来,人影往来攒动,他们在人流中原地相觑。

对眼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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