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仙婢绿怡来报时,司命尚坐在石凳上,执笔为初诞的凡人们勾定命数。

“星君,太子殿下已经被押往入凡台了。”

稳稳行走的笔尖陡然一顿,她淡淡道:“知道了。”

将命簿上这一人的气运排完,她把手中的命笔打了个转儿,定定地瞧着——瞧着命笔顶端系着的一个红线编织的小巧的安详结。

脑中响起师父仙逝前的叮嘱:“你素来随心随性,缺乏思虑,总有一日是要吃大亏的。日后要收敛些脾性,万事三思,切莫冲动。”

她握着命笔的手指关节泛了白。莫说三思,便是六思八思,她也要这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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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凡台——抹去仙家记忆,入万丈红尘修道炼心,尝尽凡人八苦。

本是为修为停滞不前,不得突破的神仙所设,后来也用于对犯了错的罪仙的处罚。

在入凡台不远处,与之相邻的是诛仙台。与前者不同,诛仙台剔除仙骨,毁去仙身。入诛仙台者只会化为其中凄惨阴鸷的怨气。

此,用作处罚触犯天条,损害天界利益者。

司命虽站在入凡台旁,但心中总是想着距离此处只有几十步远的诛仙台,眼神也总是往那处瞟。她的这等行为与那点心思,在看到不远处被天兵押解而来的人时更甚了。

握着命笔的手再次泛了白,她恨不得代替天兵亲自押解那人去诛仙台。

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几次,她调整了这个不会实现的念头。看着那被两位天兵押解而来的人,她一手执笔,一手拿簿,一副静待好戏开场地模样。

入凡台的台阶之下,站着一脸惶恐抗拒,不肯移步的天界太子——昶胥。

她扬起一个自认还算真诚的假笑,漫声道:“殿下,时辰就要到了,若是误了时辰,怕是会乱了您在凡间的气运。”

“殿下,请吧。”身后一天兵提醒道。

昶胥开始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而来,身子一步一晃,透着极不情愿的抗拒之意。

伴随着昶胥移动的脚步,司命的笑意渐浓。少了几分虚假,多了几分真诚。

踏上最后一阶,昶胥便不动了,惶恐的眼神落在幽深不见底的入凡台。

司命执笔的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昶胥的眼神转而落在她的命笔上,咽了咽口水:“司……司命星君,父帝已罚我……下凡千年轮回,还请……请司命星君手下留情。”

“留情?”她做出很是惊讶的模样。

天界太子醉酒欺辱仙子,仙子不堪被辱,投身诛仙台,仙魂陨灭。天帝公正严明,罚太子下界历劫千年,历尽八苦。

历劫。褪去仙骨,成为凡人,历经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上仙,上神都不愿经历之事,却让尊贵的天界太子这般。此罚看似极重,但与丢了性命的仙子相比,此罚又有何重呢?千年之后,昶胥归来仍是位列仙班,而吟清却是消失于这六界。

仅仅只是历劫便可抵消一条命!这轻飘飘的责罚她如何还能手下留情?又岂能手下留情!

她不想表露她的怨恨,她在努力压着心中的怒火,可一对上昶胥那张脸,怎得也压制不住。脸上挤出来的笑一分分僵住了。才几千岁的她终究是稚嫩的,不像天界那些眼瞎耳聋的其他仙倌耐得住脾性。

“殿下说这话是否可笑?您当初那般对吟清,可曾想过手下留情?如今吟清因您身陨魄散,您却只是被罚入世历劫。这责罚本就轻了,让小仙还如何留情?嗯?况且,天帝亲自下令,此番尘世历劫要让您尝遍八苦,小仙位卑,不敢不从啊。”

若说听到吟清身陨魄散之时昶胥脸上的愧疚是虚假的,那在听到天帝——他父帝命令之时,那浮上尖痩面庞的恐惧则是确凿的真实。

但他犹不死心的想为自己辩驳几句:“本殿多饮了几杯黄汤,做出这等荒唐事实有不该,但,但吟清仙子是自己投身诛仙台的,与本殿并无干系啊。”

“你说什?”她面色冰冷如霜,咬紧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吐露,“若非你对吟清做出那般事,还言语羞辱她,她怎会一气之下做出不爱惜自己性命之事!如今你还不知错!

听得司命的叱责,昶胥鬓边的汗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张着嘴还想继续辩驳,却也只说得几声‘我……我’。

司命心中已然气炸,她恨不得将这昶胥大卸十八块,丢进忘川河里喂亡魂。可看着昶胥这瑟瑟发抖,缩着脖子的胆小龟样,她突然找到了比把他大卸十八块更可行的法子。

她召出命薄,翻开她方才写完的那几页,递到昶胥眼前:“殿下且看,这是小仙方才完成的,您在凡间历劫时的气运。殿下有所不知,这凡人出生,天道因果,命簿自添一页,其上自有凡人一生的大概气运,小仙呢,可调整一下细节,但改动不了整体运数。

但这下凡历劫的神仙就不同了。神仙历劫多是为了渡过某个特定的劫,命簿上只会有极其囫囵的大概气运,留给司命着墨之处属实良多。而像您这般连着历劫,且必须八苦俱全的,小仙查遍了司命殿先辈留下的手册都未曾发现一例。

殿下可要瞧瞧?小仙可是为殿下您在凡间的时日绞尽脑汁,好容易想出了百八十个,保准您这千年的人生都不带重样的。说来,还要感谢殿下,给了小仙练手的机会。将您这千年历劫的八苦写完,只怕以后再没有任何人的命簿能难得住小仙了。”

昶胥最是娇生惯养,被其母神宠得不知何样了,哪里敢看自己即将要体验的悲惨命簿。他直抖着嘴皮子,威胁道:“你,你这样做,我母神……我母神不会放过你的。”

司命为人冷性寡淡,且无耐性。这是接触过她的,其他仙倌对她的评价。若有谁提出了不同的评价,那便是她府中的小仙侍绿怡和那已经魂飞魄散的小乐仙吟清了。

威胁她?

她脸色一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下去吧你。”

她纤纤玉手一拍,昶胥整个人同条死狗一般,手脚扑棱棱地一头栽了下去。而后她嫌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推昶胥的那只手,摊开命簿,满意的执笔勾画下昶胥第一世的轮回命数。

其实写昶胥的命数完全不用费脑,左右离不了八苦,再佐点话本子里的狗血情节便可。什么头顶流脓脚底长疮,与猪同寝,与狗抢食这种简直是随手拈来。

说到这儿,她心里十分感谢月老,要不是月老给她弄来那些话本子,她也不能写得这般顺畅。

昶胥下去历劫了,她心情稍稍和缓了些许,摸了摸命笔末端——那个与通体清透的命笔十分不搭,颜色十分突兀的,用红线所编的安详结。

下一刻,熟悉的人影仿佛立在她的眼前。

秀丽的面容,浅浅的梨窝,轻柔的声音:“司命,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喏,这是我从月老那讨来的红线。”

“欸,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看这个红线喜庆。而且我这编的是安详结,可不是同心结。”

“你别说你用不着,你这脾性可没少树敌,回头仔细让人用仙袋一蒙,一顿好打,到时可别找我给你擦药……。”

入凡台的风很大,吹起了她的衣袂。她垂眸望着那飘渺的洞,低声喃喃:“吟清,没有你在我耳边唠叨,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风,直到押解昶胥的天兵们都离开后她才收回视线。转身正欲离开,自台下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女子。女子头戴镶金凤冠,华服逶迤,高贵逼人。

女子脚步颇为慌乱,来到台上便弯身瞧着入凡台:“胥儿呢?胥儿呢?”

女子正是天后。

司命面无表情地弯腰行了一礼:“天后。”若是可以,司命十分想将天后一同送下凡间历劫。如此惯子的母亲可没少在嚣张恣睢的儿子身上“添砖加瓦”。

“殿下已下凡历劫了。”她回。

天后虽知自己儿子下凡之事无可扭转,但脸色仍是不可控的青白变换。

她僵硬的脸努力的想挤出一抹和善的笑,最终显示出来的是扭曲且怨怒的笑貌:“司命星君,我知这凡人的命数都由你掌管,如今胥儿下凡历劫,不知司命星君所排命数如何,可否通融一二?”

司命,司凡人命格。虽说是这样,但也不是每一个凡人都需要她亲自撰写,不然,司命殿即便坐满了司命也忙不过来。凡人在降世的那一刻,命薄上会自动显现此人的一生命数。

但为何又说司命,司凡人命格呢。

司命确有掌管凡人命数之能,命簿只有大概走向,细节还需司命来写。但,命笔不是随意挥毫泼墨的。大奸大恶之人,几世行善的良善之人,无功无过的平庸之人,司命是有职责给予他们“最合适”的命数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无论神仙或是凡人,总是跳不出因果循环这个圈子的。

司命将天后青白黑沉的脸色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千年。”

“你……”天后青白黑沉的脸色过后是紫红色,那抹难看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指着她“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刺金绣的凤袍随着她大幅度呼吸的胸口起伏,显示出,她气得不轻。

看天后如此不舒坦,司命心里又痛快了几分。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司命,但位卑权重,凡人的命数皆由她说了算。她虽不能杀了昶胥,但折磨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举笔之劳”而已。

懒得再应付这黑心肠的毒妇,司命拱手行礼:“天后娘娘,小仙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就走,才迈出一步,就觉后背一重,等觉得后背有痛意时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倒向入凡台。眼角的余光是天后迅速收回的手和晦暗不明的脸。

一瞬间,她脑中念头纷乱:

她竟然被天后推下入凡台了!?

司命府的公务怎么办,谁来处理。

哦对,她先前为了下凡游玩,去瑶池里捡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小石子做了个简易替身,还在上面注了一缕灵力和神识,专门用来处理公务的。

知道自己的公务不会被耽误后,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一张脸——这样一来,天界也无人知道她被天后推下凡间的事了!

她开启了咒骂模式。

“你丫的,老毒妇!你身为天后竟使偷袭这等阴招,待我返回天界看我怎么揭发你这老不要脸的。”

“我还要在你儿子的命簿上再添上个百八十笔,让他惨上加惨!”

她越坠越快,入凡台的口早已看不见,天后也听不到她的咒骂。

天后也不是真心想推司命的,她就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一时没控制住。毕竟这也算是谋害天界仙倌,以天帝那铁面无私的做派,即便是她,被知道了也少不得责骂。

看了看周围并无目击者,天后攥紧了袖子中的手,脚步仓惶的离去。

入凡台深不见底,耳边的风呼啸不停,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下坠。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

她这次历劫属于意外之况,命簿上没有她的命数,她这一世会发生什么,便是身为司命的她也是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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