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心情不好,无处发泄,遇宁今日的剑法练得分外凌厉,不是斩草就是劈枝,林子周围的小物们都在一旁瑟瑟围观,时不时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许是在交流吧。
几招下来,草叶残枝,落了一地。斜刺里突然窜出一把剑和“银子”来了一个碰撞,兵刃相接,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那剑将遇宁的剑锋往上挑,短暂的惊异后,遇宁顺水推舟,一个转身,手中剑随着手腕翻转,刺向身后侧持剑的人。身后人剑身竖立,挡下刺来的剑尖。遇宁也看清了来人——是璟逸。
“帝君!”遇宁收了剑,惊异转为些许恼意,“伤着您怎么办。”
许是遇宁这话比较讨笑,璟逸嘴角上扬:“你想伤我?再给你八百年你都做不到。”
两人都收了剑,遇宁没说话,只是转身要走。璟逸跟了上去:“你今日怎得了?饭不好好用,还总是给我甩脸子。怎么?是本君平日太惯着你了?”
那句,“本君平日太惯着你了”不偏不倚地戳中了遇宁的心窝子。遇宁停了步子,转身瞧着他,一双杏眼满是委屈之意,心口的难受劲也在这会儿加重了。眸子里隐隐看着还泛着水光。
璟逸从未见过遇宁这般。入青丘前,后者过着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日子,但他遇到她时,后者眼眸是熠熠发亮的。入青丘后就更甚了,就连为了修习仙术向他示软,装可怜时,也都只是身体上的伪装,那双眸子里都是藏不住的“野心”。
甚至,蛇妖那次。她被伤得那般重,也只是因伤痛红了眼角,虽也有些许委屈,但没今日这般汹涌,更不见水光。
现下的委屈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是他不曾见过的,是遇宁从未有过的。
他顿时有些慌了:“怎么了这是?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本君给你做主。”
“您一定要同南溪公主成亲吗?”她不是能藏得住掖得住的性格,没搞清楚自己的“病因”时她会去找原因,现在找到疑似的“病因”了那肯定要治病的。
“嗯?”璟逸被她毫无关联的话问得愣了愣。
遇宁接着道:“要是您娶了湳溪公主,那我不就得侍奉你们两个人了?”
遇宁想了想璟逸和湳溪一起坐在大殿中,看书品茗的悠闲样子,只觉得莫名的刺眼。又想了想她在一旁时而磨墨,时而烹茶的忙碌样子,她觉得自己大概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疲惫而亡。
璟逸觉得无奈又好笑,同时心里还有些失落:“就因为这个?无妨,我与湳溪成亲后自会有其他人侍奉。”
其他人。
意味着遇宁不会增加工作量,甚至有可能不需要再侍奉璟逸。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她怎么更难受了呢?
现下心口不是堵得慌了,是像小针扎似的,不流血,没有洞,但是疼。
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遇宁动了动嘴唇,还没出声,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从来没哭过,她的乞丐爹死的时候她难受过,但是没哭。偷包子被胖子李揍得鼻青脸肿,浑身像散架了似的疼,她也没哭。她哭不出来。
现在,没人死,没人揍她,她就哭了。
似是意外,又似是不敢相信,手指微抖着摸上脸颊。触手温热,湿漉漉的,从她眼睛里流出来的。
“我……呜呜……”这一下,眼泪像开闸洪水似的,哗哗的。
璟逸这回是真慌了。
这怎么哄?
在璟逸的印象中,他只见过娘亲哭,可娘亲哭起来眼泪是像珠子似的,一滴滴地落下,并且是无声的。遇宁哭起来是雨天屋檐上的积水,并且还带着阵阵“余雷”。
璟逸一边用袖子给闭着眼哭的人擦眼泪,一边说:“都说了,以后有人侍奉,你不会累着的。”哪知,这话一出,“雷声”更甚。
他快速回想着刚刚两人的对话,试图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那这样,我不娶湳溪,我不娶她。”
此言一出,立竿见影。
“雷声”立时小了。
遇宁抽抽搭搭,头脑倒是少见的清晰:“可是,可是你都答应了,你再拒绝,天帝会不会罚你。”
“不会,我本来就没答应,是逗你的。”
“啊?你,你骗我啊。”遇宁完全忘记眼前人的身份,抡起小拳头捶了璟逸手臂一下。
“呃……”其实遇宁这拳根本没什么力度,打在身上也不疼不痒,这声闷哼只是因为他很惊讶,惊讶他的小书童对他动手。
捉住捶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璟逸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探究的眼神落在遇宁身上:“所以,你今日这般反常就是因为我要同湳溪成婚?”
遇宁点头,鼻音明显:“嗯……我不想你和她成婚。”
“为什么?”璟逸往前一小步,更加靠近遇宁,声音轻柔,带着引导之味,“为什么不想我娶她,嗯?”
“我不知道,我就是听到你说你要娶湳溪公主,我就,我就不舒服。”像是还不相信似的,她再次求证,“你刚不是说是假的吗?对吧?是假的吧?那你大男子说话算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不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
算不上恰当的用词,混乱的语句组织。有求证,也有警告,虽然这个“警告”莫名其妙。
璟逸突然就笑了,嘴角扬起,鼻息间发出一声笑时的气声。他伸手揉了揉遇宁的发顶:“假的,对,是假的。本君说话自然算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而有信,言出法随”
对她刚刚说过的话,一一回应。
遇宁很没骨气的被这个笑刺到了眼睛,她溺在璟逸这个温柔且耀眼的笑容里,心中忍不住思忖:这狐狸生得太好看了!
“雷雨”消散,“暖阳”乍现。小物们又各自分散,找食的找食,嬉戏的嬉戏。
入夜。
璟逸手里拎着酒坛子去了清心殿。殿中烛火微弱,香炉中檀香袅袅不断。璟逸坐在蒲团上,大口大口的饮着酒,直到酒坛里的酒下去过半,他才出声:“爹,我终于明白,您当年为什么明知诅咒在身却仍然要娶娘了。”
说完这句话,璟逸便不再出声了,只是默默饮酒,直到酒坛空空,他才起身离开。瞧着方向,是去了遇宁的院子。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来,璟逸放轻脚步。床榻之上,某人睡得正酣,一条腿不老实的压着被子,身上都没盖多少。枕头旁,睡着一只毛茸茸的肥兔子。
璟逸嫌弃的看了眼肥兔子,勾了勾手指,肥兔子就被移到了桌子上。看了看桌子和床榻之间的距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床上之人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压着被子的一条腿,嘴里还咕咕哝哝。璟逸忍不住靠近了些,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这才听清了:“……帝君,你……不能,出尔反尔……”
璟逸无声的笑了:“不会的,睡吧。”伸手轻轻拢了拢遇宁鼻尖上的碎发,将没有被压的被子缓缓搭在她身上。做完这些,又静静地瞧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青丘里,是一片祥和安宁,而青丘之外的某处,一座大山,正在发生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茨山。这是一座盛产玉石的山,山上多金玉少植株。即便登此山者可大富大贵,仍无人敢登,只因栖息在此处的妖兽精怪,都是些呲着獠牙,嚼骨吞肉同嚼青草无二的。
除去本身栖息在此处的,近些日子,又多了些面生的妖兽精怪。
起因是茨山山坳深处有一株草,名为芄茱,对于妖兽精怪有着提升修为的效用,尤其是对于处于化形关键期的,简直就是催化剂一般的存在。而这几日,便是那芄茱成熟之时。
临近化形的妖兽精怪们将这株芄茱围了起来,又极有默契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旦芄茱成熟,“草”落谁家,各凭本事。
叙白自魔界来,一身魔力激得山上有些实力的妖兽精怪们纷纷炸毛警示。叙白视若无睹,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一只形似猿猴的妖兽身上。
此兽名唤“朱厌”,白色的脑袋,红色的脚,极淡与极艳碰撞在一起,倒是添了几分滑稽。
“朱厌,我同你做个买卖,可好?”
临近化形的妖兽,灵智都已开化,亦能通人话。
听得人唤,那朱厌抖了抖脑袋,仰头瞧着空中的叙白。
叙白自上而下睥睨着它:“我知道你在等芄茱,只是以你目前的修为,就算使用这棵芄茱也无法助你化形,此物我魔界亦有,我可给你足够助你化形的量,可有兴趣?”
朱厌兴奋地呲起了牙。灵智开化的妖兽,都有着自己的思考,它虽兴奋,但也不会盲目应答,“为何找我?”
叙白扫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回朱厌身上:“你修为不错。”
这是实话。临近化形的妖兽要比一般的妖兽修为高出许多,且,越是临近化形期的妖兽越渴望力量。
朱厌环视周围一圈后,挺了挺身:“什么交易?”
“只需你入凡界折腾折腾,越狠越好。若是有同伴同你一起,自是最好。”
“如此简单就肯给我芄茱?”
“就是这般简单。”叙白有些不耐,“你只需告诉我,你做或不做。”
朱厌转了转眼珠子:“成交。”抖了抖脑袋,朝着叙白走去,其他的妖兽们只看了一眼,便又安心守着眼前的这株芄茱了。
它们心知肚明,绝非叙白对手,而且眼下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于它们来说,是好事。
一魔一兽,来到山中一处,叙白将两株芄茱扔给了朱厌:“先给你两株,服下后速速炼化,你的修为便可达化形前的巅峰状态,事成后我再给你两株,保你化形。”
成熟的芄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朱厌兴奋极了,厚厚的嘴唇外翻着,露出尖锐的獠牙。它没有犹豫的扔进嘴里。
这方事了,叙白不再啰嗦,又动身准备去往另一处。转过身时步子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朱厌:“入凡间,只需折腾,尽量莫伤那些凡人性命。”说完便飞身离去,剩下正在原地炼化芄茱的朱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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