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把林曙昆的各种联系方式拉入黑名单,这人总算消停下去,一连几天再没来骚扰。
但那只装着钻石手镯的首饰盒仍原封不动地摆在柜子上,像被海浪冲上岸的酒红色珊瑚,鲜艳、坚硬。
如同一枚瑰丽却无法融入的异物,在视线里突兀地存在着,始终无法忽略。
沈星鲤不知该如何处置,却也无比抗拒主动联系陆琪佳,生怕在对面回应她的,又是某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不记得在房子里进出走动时,注意力第几次被首饰盒夺走,沈星鲤终于把它收进了抽屉,暂时当作想不起这回事。
黄芪又约沈星鲤第二天到图书馆一起自习。
沈星鲤一大早就出了门,到学校后,先去了趟实验室,受一个身在外地的师妹的委托,帮忙复苏她做实验需要用到的细胞。
实验室里异常热闹,才踏进门,就听到里间靠近空调的小角落传来欢声笑语阵阵。是几个趁着放暑假到课题组来实习的本科生,正围在实验台前,一边插枪头一边嬉戏打闹。
“师姐早!”
见到沈星鲤,几个人纷纷礼貌地打起招呼,昂扬积极的语调,充满了没有被科研工作压榨过的活力。
“你们也这么早。”沈星鲤同样礼貌地笑了笑,披上实验服准备开始干活。
她坐到超净台前,动作娴熟地进行每一个步骤,侧头注意到那群本科生都好奇地挪到她身后静静观摩。
于是她放慢了些速度,顺带给他们讲解起这个实验的操作流程和需要注意的细节。
等细胞处理完毕,收拾好台面,室内的气氛再次轻松下来。
“沈师姐好厉害,巨巨巨丝滑的操作,看着就赏心悦目。”一个女生捧着脸夸张地赞叹。
沈星鲤耸了耸肩:“其实很简单,熟能生巧。”
“沈师姐,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到你来实验室呀?我们都想你了。”这个女生接着问。
沈星鲤“嗯”了一声:“最近忙着处理之前攒的数据,所以没怎么过来。”
“哈哈哈,太可惜啦,某人昨晚熬大夜,今早补觉去了,错过跟女神见面,这不得后悔一年。”
“某人?是谁。”沈星鲤疑惑问。
“我们的组长小卢呀,他可是你的粉丝,就是为了见你才申请来这个暑期研习的。”女生笑嘻嘻地解释。
这一届年轻人说话素来夸张,沈星鲤抿唇笑了笑,没太当真。
对于这几个本科生小朋友,沈星鲤其实不太能把他们的名字和本人对上号。但隐约记起那个实习生小组长的微信昵称是叫作“鬼笔环肽”,昨晚大半夜还在群里一惊一乍地发消息,说自己遭遇实验室灵异事件,离心机自动运行、冰箱温度报警之类的。
另一个微信昵称叫“考马斯亮闪闪”的小女生也八卦兮兮地插话:“师姐师姐,介不介意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沈星鲤很随意地点头:“问什么。”
“你能不能接受男朋友的岁数比自己小呀?”
沈星鲤愣了一下,在几道殷切的目光注视中,还是配合回答:“这倒没什么讲究,主要还是看人吧。”
“哇。”考马斯亮闪闪激动地追问,“师姐师姐,那你现在可追否?”
“怎么了,你想追?”沈星鲤被这记直球打得无语,挑眉反问。
一群人轰笑。
考马斯亮闪闪也笑着跺了跺脚:“我原本是友情帮小卢哥打听,假如师姐的性别不卡那么死,我肯定第一个把他PK掉。”
话音才落,一旁有另一个女生撞她的肩膀:“那可就轮不到你,我也要加入竞争了。”
“来就来,谁怕谁呀?”
两人就着话题一阵嬉笑打闹。
沈星鲤没再理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到跟黄芪约定的钟点:“好啦,改天再聊吧,我还有事得先撤了。”
“啊?这么快就走了呀。”在场人不约而同发出遗憾的声音。
“师姐师姐。”没有得到确切答案的考马斯亮闪闪不肯死心,继续凑过来,“师姐又美又优秀,肯定不缺追求者,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加入竞争吗?”
“不可以哦。”沈星鲤端起公式化的微笑,“我目前不是单身。”
离开实验楼去往图书馆,阳光从枝缝间稀稀疏疏地洒落,闷热一路从脚底攀升。
云层和花叶在晴空下静止不动,户外一丝风也没有,蒸笼似的黏腻,只有黑蚱蝉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高唱。
图书馆里强劲的冷气拂得人一阵激灵。
往楼上走,远远看到平日习惯坐的那几张靠窗桌子已经被人抢先占据,沈星鲤只能转身重新挑选座位,放下包,给黄芪发了一条消息。
黄芪紧接着也到了,话没多说抱起书就开始啃。
有学习搭子相互陪伴,相互影响,即使单纯各忙各的,效率也总能高一些。
时间因此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饭点。
沈星鲤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接收到黄芪的眼神讯号,立刻会意地笑笑,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餐。
电脑上的Python脚本还没有运行结束,沈星鲤单手把笔记本电脑架在胳膊上固定好,另一只手熟练地把包甩到肩上。
黄芪差异地看着她的动作:“你还没有忙完吗?”
“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数据计算的程序没有跑完,我这么抱着电脑,让它继续处理就行。”沈星鲤解释。
“这也太不方便了。”黄芪把书本重新放回桌上,“那就再等一等吧,正好我今天早餐吃得晚,肚子还没有饿。”
“这么干等着也没别的事可做,没关系,我经常这样节省时间。”沈星鲤轻描淡写地笑道,“走吧,我可是饿了呢。”
下到一楼大厅时,沈星鲤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两下,她手里还抱着电脑,没有第一时间取出来查看,又听到身边的黄芪嘟囔着说了一句:“果然下雨了,这个鬼天气。”
外面竟然在下雨,雾蒙蒙一片黯淡。
大门入口的屋檐下三三两两停留着被骤雨绊住的学生,倒显出热闹,即使正放着暑假,留在学校里的人还真不算少。
“今早起床觉得空气闷得很,我就猜到会有雨。”黄芪扭头问,“你带伞了吗?”
沈星鲤点点头,雨具在这个季节的广州是必备品,晴时遮阳,阴时挡雨,总有用处。
只是,这么抱着电脑撑伞多少有点麻烦,她又低头看电脑屏幕上快速滚动的代码,进度条已经跑过大半。
黄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体贴地提议:“这种阵雨肯定下不了多久,我们还是等停了再走吧。”
两人就近找了位置坐下,沈星鲤取出手机,方才的新信息是司机王叔发来的,告诉她外面正下大雨,若是需要他把车子开进学校来接她,可以随时通知。
还好,不是某个阴魂不散的人。
沈星鲤放松地想。
但旋即,又被这个顿生的念头吓了一跳。
林曙昆对她的困扰程度竟然到了这样明显的地步。
还是得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等到脚本运行结束,窗外的雨势早就度过最磅礴的那一阵,稀稀薄薄,已经有收尾的趋势。
沈星鲤合起屏幕,舒了口气:“这下好了,我们走吧。”
楼内外聚集的学生早已散尽,道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混沌的光线里,却有一台漆色铮亮的明黄色跑车低低趴在不远处,双闪灯有节奏地明灭着,烁出茫茫红光。似一头打扮招展的野兽,要刻意吸引谁的注意。
黄芪和沈星鲤都不是热衷八卦的人,对出现在校园里的豪车并不好奇,更没有任何窥探的**。
两人同撑着一把大伞从车边掠过,没有注意驾驶室一侧的车窗半降着,车内人正透过后视镜好整以暇地盯住她们。
雨后清新的空气涤荡燥热,没走出多远,身后就响起发动机震耳的咆哮声,且有愈轰愈烈的趋势。
跑车缓缓驶到两人身侧,黄芪下意识扭头去看,鲜艳的跑车引擎盖上跃着一匹骏马标志,车内男人一截布满刺青的花臂大剌剌伸出窗外,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对上她的视线,轻佻地吹了一记口哨。
黄芪立刻嫌弃地撇了撇嘴。
跑车慢悠悠跟着,见沈星鲤始终不予理会,
里面的人猛地哔了两声喇叭,半个头伸出车窗外。
“喂,沈星鲤。”
这人一如既往的油腔滑调,三番五次来扰人清净,如今竟还肆无忌惮地蹿到学校里。
沈星鲤的脸色瞬间沉下去。
“怎么这么晚才下课?去哪里,送你们一程。”林曙昆犹在热情地招呼她,指了指空荡的副驾,“哎呀,不巧,今天开的车子只得两个座位,法拉利就这点不方便……”
“这样吧,你们两个女孩子挤一挤。”
那张油腻十足的脸引人生理厌恶,沈星鲤心头的火气直往上涌。
“林曙昆,你究竟有什么事?”
林曙昆吸了一口香烟,剧烈呛咳了几声,古怪地笑起来:“唷,原来记得我啊。”
林曙昆没有半点收敛,甚至觉得她瞪圆眼睛,一脸愠怒的样子也别有风味,咂起嘴,仔细欣赏着。
“早上在附近办事,路过Y大顺便进来逛一圈,离开校园太久了,想来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林曙昆歪起嘴笑,“我们还挺有缘,这都能碰上。”
尽管清楚他十有**讲的是假话,碍于外人在场,沈星鲤不好直接发作。
要是能趁现在物归原主就好了。她遗憾地想。
只可惜,首饰盒并没有带在身上。
出于谨慎,她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软件,咬字冷静且清晰地开口说:“林曙昆,下回再来学校,希望你能提前通知我一声,我把你落在我这里的钻石手镯还给你。一直留在我这里也不是个事,你放心,我清楚这是贵重物品,所以始终没有动过的。”
“来来回回就提这个?烦不烦。”林曙昆不耐烦地收起笑意,“一天到晚装清高,实在不喜欢就丢掉,或者给你旁边这个同学。”
林曙昆扬手一挥,指间还在燃烧的香烟就这么掸落到沈星鲤脚边。
“就这么定了,送她吧,算我多交个朋友。”
“什么情况?”黄芪越发感觉到不对劲,压低声音问。
沈星鲤摇摇头。
短暂的僵持中,有两个行人突然从不远处的拐角转出来,缓缓朝这边移动,似乎都第一时间被跑车扎眼的造型吸引,目光直晃晃地投过来。
沈星鲤面无表情地望向林曙昆,加快了语速:“既然这样,我还是直接联系你的女朋友陆琪佳。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无故来骚扰我,我们应该没什么可说的。”
说完,她抬脚碾过地面的烟蒂,挽着黄芪匆匆离开。
雨已经彻底停了,天是墨笔洗褪的闷青色。
风在古朴的红砖绿瓦上打了个转,穿过百年老榕树曲折的枝干,卷来湿漉漉的泥土与苔藓味。
沈星鲤的心情却被搅得无比暴躁。
她领着黄芪穿过草地,专挑车子开不进的羊肠步道走,又一连上了几节台阶,才终于放慢速度。
她一边联系司机王叔,一边跟黄芪商量:“都这个点了,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行啊。”黄芪说着,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了看,“刚才那个人,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不是我们学校的。”沈星鲤简单解释,“他是我一个本科室友的男朋友。”
“这样啊。”黄芪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我总觉得他的面相让人很不舒服,看上去有一点......可怕。”
“不止你一个人这样说。”
“那真的没问题吗?你刚才不是说,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先前是看在我室友的份上,勉强忍了。他下次再敢来,我不会有这么客气。”
“呵呵呵呵呵。”
一串不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轻浮笑声自身后响起。像天边滚动的闷雷,把乌云再一次聚涌到头顶。
林曙昆竟还尾随她们,走到了这里。
两人同时转身,黄芪的反应更快,向前一步挡在沈星鲤前方,警惕地盯着来人。
那张笑容阴恻恻的脸让沈星鲤浑身直犯恶心,她厉声警告:“林曙昆,你最好适可而止。”
“哦唷,这么不客气啊。”林曙昆闲适地抱起手臂,轻佻的目光始终腻在她身上,“不就是个被人包养的**,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给脸不要脸。”
被人包养的,什么?
沈星鲤在他的粗言秽语中震得头脑空白了半秒。
黄芪率先拿出手机,气势汹汹地说:“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报警?”林曙昆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愈发得意起来,“没记错的话,管你们这个片区的所长是姓刘吧,前段时间还跟他吃过饭。”
“正好,我也想等警察同志来了之后了解一下,我一个纳税人,良好市民,工作之余来参观大学校园,找你们问个路,是违法了还是乱纪了?”
林曙昆摆明了无所畏忌。
对于还没有走出象牙塔,没见识过社会险恶面的沈星鲤而言,实在少能遇到这么无赖的人。
她头一次如此切身地体会到,女性面对这样危险程度不明的言行骚扰,会有多无措。似乎并没有足够安全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你跟她是同学?”林曙昆扬起下巴指了指沈星鲤,对黄芪说,“你肯定不知道她被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包养了吧,别看她长一副清纯样,实际就是个出来卖的。”
黄芪瞬间变了脸色,扭头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沈星鲤,皱起眉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背地里骚得很,天天跟一个年纪比她爸还大的男人回汇悦台睡觉,不是婊.子是什么。”林曙昆显然是故意要在旁人面前抹黑她,嘴脸愈发丑恶,“不信你问问,看她敢不敢承认,自从在这边找了个干爹,生活好过很多吧。”
看来,林曙昆是把每天接送她的司机王叔当作她认的干爹了。
听到这些肮脏的污蔑,沈星鲤只觉得可笑。
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王叔的车子应该快到附近了。
“先别管他了。”沈星鲤拉着黄芪往主干道的方向跑,一边给王叔打电话。
好在,电话立刻就接通了,沈星鲤提悬的心总算回落半截。给王叔描述好具体位置,她依然保持着通话,直到熟悉的车标与牌号出现在视野里,才彻底卸下防备。
关上车门,潮湿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在外。
王叔并不清楚方才的状况,只和气地笑着问她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黄芪报了知止书院的地址,极力邀请沈星鲤跟着她一起过去吃午餐:“我师父今天不在,我让厨房随便给我们弄点吃的,凑合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沈星鲤没有推辞:“当然不会,那就打扰了。”
车窗上还挂着些雨珠,把玻璃外流动的树影和建筑融化成模糊的色块。
沈星鲤默默盯着手机屏幕。
和钟馥屿的对话停留在昨晚,他照例在饭点掐着时间打来视频,监督她喝中药,隔着一个小时的时差聊些平淡又琐碎的日常。
即使她很随意地跟他扯各种没营养的废话,他照样听得很耐心。但不知怎么,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跟他提林曙昆带给她的困扰。
明明心里也清楚,对她来说很棘手的问题,到他那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明明向男友倾述或求助,都再正常不过。
她却觉得哪哪都别扭。
隐匿于宝源路上的知止书院和上一次造访时别无二致。
沉檀袅娜的香气寂寂地裹上来,抚人心神,沈星鲤跨进门,毫无防备地撞进药师佛沉静的眉目中。
佛像低眉不语,神色无喜无悲,却又像蕴藏了大千世界中的所有情绪。
沈星鲤不自觉地屏息,似被照见种种妄念,又似被无声地包容。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正要跟着黄芪往楼上走,一道飘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星鲤骤然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望。
清烟浮动中,佛像静默依旧,慈悲,庄严,也肃静。
“谁在下面?”这一次,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尖亢,伴随着鸟类翅膀扑打的动静。
沈星鲤登时笑起来,有意思,原来是那只会讲话的八哥。
小黑鸟从楼上俯冲着飞下来,朝着沈星鲤喳喳叫唤:“老头不在,老头不在。”
沈星鲤叫出小黑鸟的名字,试着逗它:“你好,赤小豆,还记得我吗?”
赤小豆却没再鸟她,自顾自踱到黑暗里去了。
“它最近又学了点乱七八糟的句子,别搭理就是了。”黄芪说。
“挺好,比我有文化多了。”沈星鲤笑了笑,这么一闹腾,心情好了不少。
想把屿子回国前这部分剧情写完,再一起更的
但是这周在桂林和阳朔玩,太舒服了,丧失码字的情绪[闭嘴]
先发写好的五千多字吧[托腮]
(ps:这几天也把路上看到的风景写进了明信片,数量不是很多,会有人感兴趣吗,今晚我po wb上给你们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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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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