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领着沈星鲤坐进一个摆着四方桌的小隔间。
屋子里没开冷气,低速运转的木质吊扇发出有节律的翁振,流动的自然风吹散昏沉闷重的空气。
广州连日高温兼降雨交替,湿热得很,两人先各灌了一杯红豆薏米水缓解暑气,紧接着,午餐就端了上来。
说是随便凑合着吃点儿,实际上每道菜都不含糊,琳琳琅琅也摆了一桌。
饭点早就过了,沈星鲤既觉得饿,却又没什么胃口,出于礼貌,各种食物都简单试了一筷子,倒是把最先上的一例八宝冬瓜盅全喝完了。
黄芪眼疾手快,又给她添了半碗。
沈星鲤推辞不过,忙点头说:“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三伏天就是容易没食欲,多喝些汤汤水水的也好。”
黄芪重新坐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合适,陡然的安静令彼此间的气氛变得尴尬。
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沈星鲤主动揭了话题,问:“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我是怕他影响你的心情呢。”黄芪直起背脊,神情立刻变得气愤,“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男人,讲话下流,还乱造谣,要不是被你拉走,我都要上去揍他。”
黄芪忍不住挥了挥拳头:“不是吹牛,我五岁开始混街市,打架就没有输过,收拾这种犯贱的人分分钟。”
“那可犯不着。”相较黄芪的愤慨,沈星鲤还算平静,“他说的事情并不是真的,权当个笑话听罢了,我们若是先动手,岂不给他机会乱做文章。”
“真是气死我了。”黄芪的拳头落在自己腿上,呸了一声,仍觉得气不过,抓起手机飞快地打字。
沈星鲤低下头专心拨弄着汤匙,将一粒莲子碾碎在碗底。
黄芪并不会误解她和王叔的关系,林曙昆再怎么刻意抹黑,也不会令她感到难堪,更不至于影响她的清誉。
真正令她震惊的,是林曙昆竟连她平日与谁往来、居住在什么地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想必最近没少在暗地里监视她。
林曙昆大概认定她是那种崇拜物质的,极度虚荣的人,为了金钱甘愿出卖自己宝贵的青春。
所以才会反复向她展示经济实力,企图用物质条件来诱惑她。
真是个变态。
沈星鲤心底一阵恶寒,越想越觉得反胃。
又听到黄芪问她:“对了,既然这个人一直在骚扰你,钟先生难道不知道吗?”
沈星鲤摇摇头:“他这段时间不在国内。”
“嗯?可是要联系不是也很方便吗。”
“的确很方便,不过……”沈星鲤顿了顿,只笑道,“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黄芪嘴快问:“为什么还要找机会呀?我觉得就应该马上告诉钟先生。”
黄芪显然无法理解沈星鲤的别扭之处,更想不通,身为钟先生的女朋友,她还能被谁给欺负了。
但话音才落,却看到沈星鲤抿了抿唇,神色变得不太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聪明人说话做事总是弯弯绕绕的,让人摸不清方向,每碰上这种情况,她就觉得脑子不够用。
黄芪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是我说的不对吗?”
沈星鲤回过神,笑了笑:“对,是该马上告诉他。”
这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解决方式。
她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沈星鲤当即找出钟馥屿的号码,拨过去,连同呼吸一并屏住。
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一道毫无感情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沈星鲤放下手机,说不清更多的是失落,还是轻松。
对上黄芪的目光,她随意地耸了耸肩:“打不通,看来是在忙。”
有人轻叩房门,给她们送来餐后甜点和一篮新鲜水果。
荔枝的时节还没完全结束,新成熟的黄皮、龙眼、芒果、莲雾、木菠萝又接二连三下了树。热带水果的外皮颜色鲜莹,浓郁的色彩层层堆叠着,看上去煞是养眼。
沈星鲤坐直起来,惊讶地说:“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呀,你们也太客气了。”
“都是乡下自己种的,正愁吃不完呢,随便尝尝。”刚进来的女生热情地笑起来,借着说话的间隙,悄悄打量起沈星鲤的模样。
她们总听负责给沈小姐送中药的同门感叹沈小姐人长得有多好看,性格多温柔,以及钟先生对她有多体贴,多重视。
这回可算是见着真容。
黄芪看出这个不礼貌的行为,轻咳了一声,女生立刻收敛起视线,笑嘻嘻凑到黄芪身边,小声说:“桂叔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回来两袋野生药用植物,叫我们辨认,里面有两样谁也拿不准,还是你认药草的经验最丰富,等你有空下去看。”
沈星鲤在一旁听了,主动说:“你有事可以先忙,我自己在这儿吃就好。”
“不着急的,至少先把甜点吃完再说。”黄芪指指桌上的两枚桂花龙眼挞,笑着问,“你想选哪个?”
沈星鲤闻言随意挑了一份,黄芪端过另一只餐盘,没动勺子,先把压在甜挞底下的一张签语条拣出来拆阅。
沈星鲤记起来,上次跟着钟馥屿到这里吃饭,也在甜点环节揭过类似的签语。
她登时饶有兴致地从餐盘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签语条,又在展开之后愣了一下,疑惑地前后翻看。
半透明的莲花纹理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但纸条两面的确都空无一字。
黄芪举着签语条,拧起眉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雪意冲开白玉梅。”身旁的女生歪头想了半天,噢了一声,“《牡丹亭》呀,我记起了,这句是说金榜题名,苦尽甘来呢。”
黄芪握紧纸条,喜滋滋地咧开嘴:“真的吗?这个我喜欢。”
女生笑着拍黄芪的肩膀:“好啦,看来你这一阶段的学徒考核稳稳阵阵,到时候记得请客。”
“借你吉言。”黄芪说。
两人笑完,又一同望向沈星鲤。
沈星鲤索性摊开手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这一张,为什么是空白的呢?”
两人听了并没有感到奇怪,反而一齐声“哇”地感叹。
“那你很幸运呢!”
“这张其实是上上签哦。”
沈星鲤眨了眨眼:“上上签?”
“这是我们师父特意设置的。”
“按师父的话讲,空签意味着‘签外之签’,这世间本来无一物,所谓意义只是个人内心的投射。既然不存在表面的字迹,那么你定义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女生认真解释。
“听起来很有哲理。”沈星鲤若有所思地说,一张轻飘飘的纸条陡然变得沉手。
“我才不考虑这么复杂。”黄芪把手一挥,“就当是张空白许愿卡,要发财就写发财,要事业就写事业,要爱情就写爱情,通通写上更好。”
沈星鲤扑哧笑出来:“倒也没说错。”
黄芪很快吃完甜点,说了声“失陪”,跟着女生下了楼去。
头顶的吊扇仍在转。
这间屋子的通风和采光大概经过专门设计,既舒适又清静。
沈星鲤悠闲地剥了一串黄皮,在来广州念书之前,她还没见过这个样式的水果。口感有点儿像酸梅,但又更清爽,汁水丰沛,很有夏天的气息。
坐着静静放空了一会儿,林曙昆那副惹人生厌的样子,连同那些污秽的诋毁又趁虚钻入脑海。像从地底冒出头的棘刺,细细密密,扎得人周身不自在。
再想起那通没有被钟馥屿接起的电话。
沈星鲤低舒一口气。
其实她有点猜不透,这件事情被钟馥屿知道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去处理。
无论哪种,可能都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那种未知的能量,反倒令她有隐匿的担忧。
罢了,也没必要为这种事情打扰他。
退一万步讲,难道不认识钟馥屿,这麻烦就不用解决了么?
思来想去,沈星鲤决定先联系室友郑繁青。
郑繁青很给面子,几乎是电话拨通的瞬间,就秒接了起来:“怎么啦,宝贝?”
沈星鲤起身走到窗边:“青青,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点事想找你商量。”
郑繁青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当然方便,你说。”
“嗯,还是跟林曙昆有关。”提起这个名字,沈星鲤禁不住咬牙切齿,“我不是早就把他给拉黑了么,他刚才竟然直接跑到学校里来堵我,实在是有点过分。”
“你说什么?个死扑街居然还敢当面骚扰你,我看他是活腻了!”郑繁青气愤的惊叫响彻耳边,“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很快就避开了,但我需要你帮忙想想对策。”沈星鲤说。
“好,别急,让我想想。”郑繁青安静片刻,提议道,“这样吧,你把这个扑街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先让我男朋友会会他。”
沈星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质窗台,还在迟疑,那头的郑繁青再次开口:“好了,你听我的,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就算了。怎么?以为你还在读书,又不是本地人,无权无势比较好欺负?姐姐我教他做人。”
结束通话,沈星鲤从黑名单里翻出林曙昆的手机号码,复制转发。
郑繁青很快回复一个“ok”的手势。
沈星鲤重新坐回桌前,把桌上剥开的果皮慢慢收拢成一小堆。
她不紧不慢清理着台面,一边分神想,与依赖男朋友相比,向好友求助显然让她觉得更容易。
至少,不存在太多的心理负担。
能靠自己的力量顺利解决最好,实在不行,就,再说吧……
正想着,一旁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那嗡嗡的声响分明就从她眼前的电子设备里传出来,却莫名地让她觉得遥远。
意识需要反应很久,才能感知到。
沈星鲤探头去看,一串归属地北京的熟悉数字赫然闪动。
她心头微微一紧,像个偶然开了小差的乖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到名字,陡然间拘谨起来。
她匆匆擦干净手指,接通电话。
“喂?”
“我刚落地,怎么,打给我有事儿?”钟馥屿的语气一贯平和。
“也没什么特别的。”沈星鲤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捏着纸巾反复揉绞又松开,最终还是逃避了那个话题。
“你在飞机上呀?是回国了吗?”她问。
“没有,这会儿在大阪。”他耐心解释,“正事儿倒是忙得差不多,但还得留两天,刚巧一个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这两天也在日本,非把我摁下来跟他叙旧。”
沈星鲤“噢”了一声:“你先忙,回广州了我去接你。”
钟馥屿倒没急着挂,低低笑起来,问:“想我了?”
“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这么没良心。”
“那也、总比没有好嘛。”沈星鲤振振有词。
那头又笑:“倒也是。”
“难道你有特别想我吗?”她反问。
“当然,每天都在想。”
他语气并没什么变,仍旧不冷不热的。
随之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他周围环境里细碎的噪音,断断续续的广播,空乘人员似乎在他身侧和声细语地问候着什么,用着恭顺的敬语。
一片混乱中,她的心绪却又这么轻易被拨动。
“那你早点回来。”沈星鲤说。
“又在泡图书馆?吃午饭了么?”钟馥屿继续跟她闲聊。
“刚吃过呢,黄芪邀请我来曾院长的书院吃饭,准备了好多菜,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客气什么,就你这点儿饭量,吃不穷他们。”
沈星鲤的情绪逐渐变得雀跃:“饭后抽幸运签我还拿到一张空白的,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这算上上签欸。”
“上上签?挺有意思。”
“是吧。黄芪更好玩,她让我把这当成一张空白许愿卡,想许什么愿就许什么愿。”
“所以你想许什么愿?”他听完紧接着问。
沈星鲤一愣。
下意识想到的愿望,无非是那些。
家人身体健康,学业顺利,生活美满,一夜暴富,诸如此类。
到底是个俗人。她忍不住嘲笑自己。
最后,她说:“那我希望世界和平吧。”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人愣住,停顿半秒,方笑着回:“这我可帮不上忙。”
这通电话一直持续到钟馥屿见到前来接机的朋友,方才被打断。
临挂断前,钟馥屿还不忘叮嘱她:“下回真有急事儿,试着打网络电话,就算在飞机上也能接。”
“知道了。”沈星鲤说。
“回头我让助理跟你联系,万一联系不上我,先找他也行。”
她不过是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而已,他如此周到细致,她既意外又心虚,声音逐渐小下去。
“嗯,好的。”
但没给她进一步纠结的机会,说完这句,钟馥屿已经率先收线了。
晚点还会有一章更新,容我再改改,明天再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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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也许已经有些宝宝提前收到了我的秋天祝福明信片。
这段时间尽管没有更新,但偶尔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打开信箱,收到纸质或者电子版的回音,都让我有今天被治愈到的惊喜。
于是也想赶紧回信,让你们知道我一直在惦念着这个故事。
如果还有想参加明信片活动的宝宝,也可以从老地方(邮箱or私信)联系我。:)
这一次会从男主的老家北京寄。
虽然北京今年的秋天短得像兔子的尾巴,冷雨萧瑟,没什么浪漫的气氛。偶尔放晴的日子,更多的是一种物哀式的惆怅。
但是莫名觉得这份意境和故事的后续走向很搭。(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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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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