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沈菩镜没有在班上看到一个初中同学,全都是新面孔,至于同学相处,她并不想考虑那些,只是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不是看书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对于这些同学,她并不认为有什么值得让她花时间去了解的。
小疯……苏长云倒是下课后就去打交道了,但沈菩镜听了一耳朵,这人社交跟自己不相上下,就问人家的名字叫什么,多的一句也不说,就这样把全班的人名问了一遍。
切,好像你问了就能记住一样。
沈菩镜不屑地把头换了个方向趴着睡觉。
作为一个恢复得差不多的人,她觉得不能就这样自我封闭,但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她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去转一下学校?没必要,要去哪直接问老师不就好了,废那个体力干什么。
溪连第二中学是溪连市每一个中考生的梦想,第二中学是一所实验学校,教学模式有一丝模仿国际学校的模式,向往的点就在于,这所学校完全无视其他学校的内卷,在压力没有那么大的情况下还能创造不错的升学率。
不用早上五点半就到校早读,也不用晚上十二点都睡不了觉。别的学校周末占着上课,二中的学生躺在家里睡觉,其他学生节假日披星戴月地学习,二中的学生搞团建。
沈菩镜以前一直以为这所学校就是纯粹的靠学生的基础提高的升学率,但是今天听了一天的课,她发现二中升学率高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研究了课表,这所学校每一天早上和下午的第一节课被称为“主题课”,今天的主题课是物理和地理,这主题课两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休息十分钟,在这两个小时里专门针对这门课的难点和易错点,当然也会将拓展内容。
在这一天,主题课的作业会比其他科目的作业要多,作业都是老师自己出,针对今天所讲的内容面面俱到,而其他科目的老师都会自觉的在不属于自己的那一天把作业布置得很少,在晚自习就可以写完,这样的设计完美解决了科目太多而导致学生偏科或者干脆放弃某些课程的情况,所以二中的学生基本没偏科的。
主题课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课间,接着就是正常的科目一节课四十五分钟。
大课间的时候,苏长云戳了戳沈菩镜的胳膊肘:“喂,你还睡呢?”
沈菩镜把脸埋在自己胳膊里:“你管我。”
“有人朝你走过来了。”
沈菩镜烦躁地抬头想说你幼稚不幼稚,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你好,我叫何叶琪,是二班的班长,能认识一下吗?”
何叶琪笑起来很甜,高马尾有些许松动,鬓边两缕发丝衬的她脸很小,她的嘴唇上若隐若现地泛着粉红,脸上也粉嫩得不太自然,沈菩镜抬眼打量着她,看见她眼角还画了眼影。
“我记得学校不允许化妆的吧。”沈菩镜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慵懒地看着她。何叶琪眼神乱瞟了一下,随后尴尬地摸了摸脸:“我这是素颜。”
沈菩镜懒得理她,低头又睡了,苏长云在旁边撑着脸偷笑。
何叶琪很执着,她用食指指节很轻地扣了扣沈菩镜的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沈菩镜同学,我真的很想认识你,想和你做朋友。”
沈菩镜不耐烦地想打发走人,结果看见苏长云往自己桌兜里面撇了一张纸条。
她避开何叶琪灼灼的目光,打开那张纸纸条。
“不是康复了么,你看起来状态不对。”
沈菩镜内心一群弹幕飘过,这人神经吗,住院的时候一天憋不出一个响屁,是不是人格分裂啊。
她又抬头看着何叶琪期待的眼神,一把把纸条塞到笔袋里。
切,不就是社交吗,谁不会啊。
“你想怎么认识。”沈菩镜站起身,把控着力度把凳子踹回桌子底下,没有弄出太大动静。
“哦,我们,去操场上走走?”何叶琪似乎没料到沈菩镜这么好说话,愣了一秒钟才给出回应。
“行。”沈菩镜抬脚朝着教室门口走去,出门前还递给苏长云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苏长云眼里的沈菩镜:你给我等着瞧,我肯定能社交成功。
苏长云扶着额头:“内心全都写在脸上了啊……”
何叶琪自从出了教室门就一直不说话,低着头有些失神,沈菩镜用余光看她,她似乎在发呆,沈菩镜也没说话,一直跟着何叶琪走到了操场。
何叶琪带着她坐在了草皮边边上,她盘着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菩镜实在等不住:“你要说什么?”
何叶琪明显没想到沈菩镜会这么开口,但还是楚楚可怜地看着沈菩镜的眼睛:“老师说,你有心理疾病。”
沈菩镜沉默,脸上的表情凝固,看不出情绪,似乎只有苏长云一个人能看透她的表情了。
“我也有心理疾病。”何叶琪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忧伤,接着回头看向远方。
沈菩镜内心:大姐你有点装。
见沈菩镜一直没说话,何叶琪主动把手向她伸过去,接着把袖子拉起来,她纤细的胳膊上有些细细长长的伤疤。
“这都是我自己划的。”何叶琪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似乎很委屈。
沈菩镜看着她胳膊上仅仅只是破了皮一看就是颜料的伤,有点无语。
“你会这样吗,你身上有疤吗?”何叶琪一脸期盼地看向沈菩镜,试图找到自己的同好。
“不会,没有。”曾咬掉自己一块肉把自己撞脑震荡身上全是疤的沈菩镜摇摇头。
“这样啊。”何叶琪难免失望地把袖子拉好,抱住自己的腿把自己缩在一起,显得有点孤单。
“你没事我回教室了。”沈菩镜没时间陪她蹲在这,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起身。
“等等。”何叶琪拉住了她,“你难道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还有多久上课?”沈菩镜没回头。
“十分钟。”何叶琪失望地把手收回来,继续坐在地上,沈菩镜大跨步回到了教室。
“怎么样?相处得成功不?”苏长云凑过脑袋好奇地问。
“要你管。”沈菩镜打开一本物理题就开始写。
何叶琪这人不能处,沈菩镜对于社交这件事更没想法了。
“哎,你这人怎么还跟医院里一样无聊。”苏长云靠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她。
“你还是跟医院里一样烦人。”沈菩镜毫不犹豫地回怼。
“我可是精神病,你不怕我发疯么?”苏长云靠得更近了些,近乎趴在了沈菩镜的右胳膊上。
“我也是精神病。”沈菩镜重重写下一个解字试图把苏长云从自己胳膊上弄下去。
“哼。”苏长云自讨没趣,趴回自己的桌子上玩笔去了。
另一个陌生的女同学路过二人桌子时朝苏长云打了个招呼,苏长云礼貌地回应:“你好啊李清华。”
沈菩镜蹙眉,一是觉得这人名字好玩,而是不解为什么苏长云这么快就和班上同学打好了交道。
“你怎么记住她名字的?”沈菩镜停下笔,决定再和这小疯子交流交流。
“她名字好记。”苏长云的嘴角略微上扬,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有一丝挑衅的味道淡淡地流出,“不过其他人我也都记得。”
接着她拉着沈菩镜就开始在教室里数人头:“那个叫顾颖,那个男生名字好听,叫归岚,苟墨、刘同燕、高云义……”
就这样苏长云把留在教室里同学的名字挨个点了一遍。
沈菩镜感觉自己需要住院一下。
由于坐在第一排,又刚好保持着正对着门口的坐姿,她看见何叶琪失落地走回来,低着头,像是一只落水的兔子。
沈菩镜觉得这人有趣,用余光跟着她,看到她走到一个男生桌子前就放慢了脚步,突然开了慢动作一样。
那个男生,刚才苏长云给自己点名的时候沈菩镜还注意了一下,叫……什么蓝?
“归岚,你困了吗?”何叶琪的声音那样柔弱,充满了无限温柔和包容地询问。
“嗯……”那个叫归岚的男生撑着头,鼻音哼了一声,看着确实很困。
“哦……那好吧。”何叶琪的失落再一次溢出来,沈菩镜莫名的感觉何叶琪想让归岚关心她。
“你怎么了?”归岚抬起眼皮看着何叶琪,他的长相在沈菩镜眼里属于那种不反感的类型,但在普通人眼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清冷感白月光了,他的鼻梁上架着银色的镜框,瞳仁的颜色有些淡,阳光照在他脸上看着暖洋洋的,也许是个混血儿?
“啊,我想和沈菩镜同学交往一下,但是她好像不喜欢我。”何叶琪可怜巴巴的。
沈菩镜看见归岚抬眸看向自己,也毫不怵地和他对视。
归岚看了沈菩镜两秒后移开目光,叹了口气:“没事。”
接着他就趴着睡了。
何叶琪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可能是我的问题,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菩镜在心里这样想。
我是不是对其他人恶意太重了?
沈菩镜开始自我怀疑。
好烦,不想了。
心理医生说遇到烦心事先放放,我真是个听话的患者。
“镜。”她听见苏长云这么叫,不确定是不是在叫她。
“镜?”苏长云又喊了一声。
“你不能正常点吗,怪恶心的。”沈菩镜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乐意。”苏长云斜靠在书桌上,挑衅地看着她。
“有屁快放。”沈菩镜暂时拿这小疯子没办法。
“我有道题不会,你给我讲讲。”苏长云掏出自己的数学书,刚才的挑衅荡然无存,只剩下她大眼睛里渴求的光。
“你怕不是真的人格分裂吧。”
沈菩镜一边凑过去看题一边嘀咕。
“……最后求值,得出答案。”苏长云崩溃地把沈菩镜刚才说的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沈菩镜也有点崩溃:“你这不是懂了吗?”
“我只是记下来了你说的话,我没理解啊。”
“你把我的过程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怎么可能没理解啊。”
“我就是没理解嘛!”
“算了算了,我自己理解一下。”
时间也没让苏长云理解多久,她刚说完,上课铃就打响,也只能悻悻地把语文书拿出来。
沈菩镜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无意间瞟了苏长云一眼,发现这货撑在桌子上快睡过去了。
沈菩镜假装没看见,她和苏长云又不熟。
溪连二中每天都有体育课,但庄姗跟校长说过沈菩镜的特殊情况,学校里的体育活动沈菩镜都是不参加的,所以她会坐在操场边的座椅等着其他同学下课。
“喂。”本来在发呆的沈菩镜被突如其来的叫唤吓得一抽,转头看见苏长云坐在自己旁边。
“为什么不上体育课?”苏长云抱着手看着她。
“你不也没上。”沈菩镜翻了一个白眼。
“我今天来姨妈。”苏长云从兜里掏出一片卫生巾,向沈菩镜展示,“你呢?”
“我……”沈菩镜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听实话?”
苏长云点头。
“我心律失常,还有些躯体化没消,之前脑震荡过,也留了点后遗症。”沈菩镜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苏长云,看着班上的同学一圈一圈地跑,一种异类感油然而生。
“噢……”苏长云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冲了,“反正你也没事干,陪我聊会天?”
“那我直接问了。”
“问吧。”
“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
“……没。”
“那你住院的时候怎么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额呵呵,我那会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沈菩镜眉梢微挑。
苏长云似乎有些心虚,她偏过头看着自己的腿没再说话。
沈菩镜看着她。
苏长云和她不同,沈菩镜是短发,苏长云是长发,还是长到后背的样子,在医院里,苏长云不打理她的头发,一直乱糟糟地任其自然在自己头上胡乱生长,现在她的头发梳顺,规规矩矩地束在发圈里扎在头顶,前边不够长的就随意地吊在颊边。但这样,总归是能看到她的全容,原本藏在暗处的雪白的耳朵展现在阳光下,也许是不常接触光照,她的耳朵那样雪白、娇嫩,她的耳朵几乎是完美的形状,右耳的耳廓上有一颗暗红色的痣。
苏长云还……真的挺好看的。
沈菩镜在心里暗暗地说。
“你在想什么?”
一阵微风,苏长云抬起头对上沈菩镜的视线,她颊边的发丝轻微飘动。
苏长云的眼睛和沈菩镜的眼睛很不一样,从刚见面沈菩镜就看到苏长云的眼睛是很大的,双眼皮和卧蚕双倍加持显得她的眼睛是明亮的,但这样一双眼睛若是无光无神就会变得有些许渗人,再配上苏长云惨白肤色黑长直,标准的女鬼两件套,就不太好看了。
沈菩镜的眼尾弧度很漂亮,眼角隐秘地没入两鬓发梢,乌黑瞳仁格外惹眼,但同时让沈菩镜有了那种“看谁谁死”的眼神。
两双眼睛在对视着。
“沈菩镜,你在想什么?”
沈菩镜的喉咙突然有点干涩,下意识地紧了紧嗓子。
“没什么。”实在是招架不住这灼灼的眼神,她率先败下阵,移开目光。
怎么会这样呢,在医院里的时候苏长云又不是没盯过自己,当时也没有这么……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这么……奇怪?
这太不正常了!
“我也跟你讲讲我?”苏长云没再为难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嗯。”沈菩镜回应了一声。
“我啊……从哪讲起呢。”她想着自己从前的种种,想起自己被霸凌,想起自己生病,想起自己父母离婚……
但她最终开口:“我跟你讲讲我外婆吧。”
沈菩镜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身上的戾气突然就没有了。
“我外婆,叫简河莺。”
苏长云向后靠了靠。
“我从小就最喜欢外婆,她对我很好,就是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我外公老打她,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
“也许是不能离开呢?”沈菩镜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个不识字的老妇人,她能怎么离开呢。”
苏长云沉默了两秒,点了点头:“也许吧。”
沈菩镜看着那群小人跳跳绳,继续说:“你外婆现在怎么样?”
“她不在了。”
苏长云苦笑。
“我去参加她的葬礼,看见她的墓碑上没有写她的名字。”
沈菩镜沉默。
“只写了苏简氏。”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校园里一派欣欣向荣,二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显得那样渺小。
“没有人会记得她叫什么,只知道她是苏简氏,嫁到苏家之后奉献了自己的一辈子,最终落得苏简氏这三个字。”
沈菩镜可以听出来,苏长云是真心在为简河莺难过。
苏长云又一次对上了她的视线。
沈菩镜莫名地有些害怕,她受不了这种直击人心的眼神,她可以面对每一个凛冽的、鄙夷的、憎恶的眼神,但她不敢面对坦诚相待的眼睛。
好像在沈菩镜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真正的好人的,一切的示好和诚心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应该是充满**,处处是黑暗,每个人都是图谋不轨的。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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