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大睢境内有正月初五子时迎财神的风俗,每年这个时候京中大街小巷,上至宫中金銮下到寻常百姓都能在正月初四的夜里,兴致勃勃地熬着等着子时的梆声敲响,然后点燃烟火爆竹的引线,绽开的烟火和弥漫街巷的硫磺味儿载满了人们对于未来一年美好生活的期盼。

更有甚者,会在前一日城门关闭前便赶着出门,往城外的几处有名的寺庙内赶,就为了抢在子时烧上那一柱头香,而这一日城中的金吾卫对于宵禁的管辖也会松散许多,这也方便了更多官宦女眷出城上香了。

这样的活动,便是武安侯府也不能免俗,武安侯夫人吃饭时便念叨着,先前初一的头香便是被魏国公的儿媳给投机抢了先,今日绝不能再输。

武安侯夫人吃了晚饭便命人收拾妥当,带着仆从风风火火地驾车出城去了城外香火最旺盛的大兴善寺抢头香去了,斗志昂扬地像是要上前线去打仗,徒留下家中父子二人枯坐对谈。

叶岩庭一贯是不爱凑这些热闹的,对鬼神之说也报以敬而远之的态度,武安侯性子有些清高,对自家夫人这种凑热闹的行为颇有微词,父子二人话不投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硬是聊到了人定才结束。

这会儿已经接近子时,隔着围墙已然能听见不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一些烟火爆竹燃放的声音,天边也隐约有红白相间的光闪烁。

叶岩庭看了看天色又听了一阵动静,料想今晚屋外的动静恐难早睡,便转道去了书房,打算看看卷宗之类的打发时间。人刚进了书房点上灯,还未来得及从书架上将卷宗取下,便感到耳畔一阵清风拂过,再转身便瞧见原先仅有他一人的书房内,果然不出所料地多了一人。

这多出来的一人这会儿正架着二郎腿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一边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一边不走心地冲着叶岩庭打招呼:“过年好。”

叶岩庭瞧着虞敬轩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觉得诧异,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册卷宗走回书桌前坐下,一边翻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虞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拜年。”虞敬轩半开玩笑地道。

虞敬轩有心思开玩笑,叶岩庭却是没同虞敬轩开玩笑的心思,抬手指了指门口的位置道:“即使如此,烦请虞大人依照礼制,先去先门房递过拜帖,定下了上门拜年的日子后再来。”

“拜年只是顺便的……”虞敬轩立马改口,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书桌前,一边从怀里把东西往外掏一边道,“主要是想托叶大人帮个小忙。”

“前几日死了个鸿鹄书院的学生你应该有所耳闻,死者名字叫梁平萧,其父是漳州刺史梁季,是并州梁氏的嫡系一脉。”

叶岩庭伸手从虞敬轩手里接过东西,简单地翻看了两眼后便认出虞敬轩拿来的东西正是梁平萧的验尸单子,沉了声音点头道:“我知道,那死者还是我亲眼看着你捞上来的,有什么问题么?”

虞敬轩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日在官珞带人来前似乎就是叶岩庭对梁平萧的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勘验,虞敬轩又接着想起官珞的猜测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先前也瞧过那死者情况,再看这验尸单,可有什么问题?”

叶岩庭没立马答虞敬轩的话,而是将手里的三张验尸单子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验尸单是用小楷书写,字迹算不得多少秀气好看,但能看出书写之人的细致用心,从通过尸斑和尸僵状况推断出死亡时间到死者身上的穿着与衣物面料,事无巨细统统写在了上头。

这般细致严谨,现如今的京兆府再找不出第二人,叶岩庭几乎不用多想便能猜出这填写验尸单的究竟是何人。

叶岩庭看着验尸单心头微动,张嘴想要询问的话都到了嘴边,最终却还是咽了下去,低沉着声音垂眸道:“……这验尸单写得很细致,结果也同我先前勘验时得出的结论相差无二,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疑点的话,那便就是死者唇周的白沫数量过少了。”

跟官珞验尸那会儿说得话一样。

“可能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叶岩庭皱着眉想了一阵后摇头道:“可能性有很多,疾病、药物、外力都有可能,普通的仵作验尸手段很难确定……”

说到这里叶岩庭忽然之间便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虞敬轩,表情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说她是想要……”

虞敬轩表情也有些无奈,没等叶岩庭将剩下的话说完便点头道:“就是你想得那样,所以我今日前来也是想要拜托叶大人搭把手。”

叶岩庭没拒绝,也没直接同意,反倒是神情严肃地盯着虞敬轩看,像是要透过虞敬轩的眼睛去看另一个人,声音更是低沉而又严厉:“这件事情风险很大,但凡有个万一,仵作本人轻则革职,重则牵连家小徒刑流放,而从验尸情况上来看即便是剖尸,死者的死因也不会有所改变,担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京兆尹探查命案所需,还有什么理由比这更正当的么?”虞敬轩挑眉回望叶岩庭,绝口不提官珞的名字,只将全部的责任都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神情懒散但眼中却不失坚定。

“刑部和大理寺,我可以帮……你。”也不知是被虞敬轩的话堵了心不想再追问,还是真的被虞敬轩眼中难得的正经和坚毅所打动,竟是在沉默片刻后轻叹了一声应了下来,“监察院里头现在都是你们的人,想来要疏通关系也不是难事,但梁刺史你们要如何说服他同意你们剖了他儿子的尸体?”

“我想过了,这事儿还得劳烦叶大人您帮忙搭把手,倒也不用太多,给如今在并州老家养老的怀英先生去封信便好。”

“你是想让先生帮你去说服梁季?”叶岩庭皱眉,显然并不觉得此事的可行性有多高,“并州在大睢以北,漳州在大睢以东,两地相隔甚远,依靠书信耗费时日良多,你们耗不起这么多功夫。”

“你会错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你去信拜托怀英先生说服梁季,而是想让你去信让怀英先生还有他的长子回京一趟,并州同漳州相去甚远,但同京兆府却不算太远。”

虞敬轩见叶岩庭依然眉头紧锁,不由得轻叹着摇了摇头:“我要是记得不错,并州梁氏一支现如今的族长正是怀英先生的长子,漳州路远,一州刺史本就事物繁忙再加上我又用了些法子,让他不得轻易离开辖地,那为梁平萧处理后事的事情就得交给家中其他人。”

“我查过梁季家的底细了,梁季生有四子二女,梁平萧是其嫡长子,二子、三子皆是妾室所处并无甚地位,四子尚且年幼,所以他最有可能委托的人便是其岳家的两位哥哥,梁平萧的两位舅舅也好摆平的很,到时候征询家属意见时,若是‘恰好’在京中的梁氏族长都同意了此事,加上还有怀英先生作证,这事儿便就是十拿九稳了。”

“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省去了许多麻烦。”

一族之长往往由宗族世家内部推选德高望重地男性长者担当,因是众人一致推选,加上在族中名望颇高,族长的权力极大,对族中嫡系的约束及影响更是巨大,虽说有先斩后奏的嫌疑,但即便是事后梁季怪罪起来,看在梁怀英先生的面子上总也不会做得太过,这么看来倒确实是个好法子。

叶岩庭一边思索着虞敬轩的计划,一边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

虞敬轩这个见杆子便往上爬的主儿,见叶岩庭点了头,便立马拍板,像是生怕说得慢了叶岩庭又该后悔:“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对了,我呢,知道叶大人你为人正直,要你去做那欺骗糊弄恩师的活计你定然是不肯的,所以这信我也已经提前帮你写好了,字迹也都是仿着你的字来写得,你只需明早命人把信寄出去便好,特别简单。”

叶岩庭接过虞敬轩递来的信,信封上已经上好了漆印,也不知虞敬轩这货又是从哪儿顺来的东西,那漆上的印子竟也会同他往常用得一般无二,这么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意思,只是信封上已经上好了漆印,叶岩庭便也不好再打开了瞧,也不知道虞敬轩到底写了什么鬼东西在里面。

大约是瞧出了叶岩庭眼中的疑虑,虞敬轩轻拍了两下叶岩庭地肩膀保证道:“放心,我绝对没有写无事实依据的东西,更不会崩坏你的人设,放心寄出去便是了,那这事儿便就这么说定了,我先撤了。”

虞敬轩说完便要往书房的大门走去,走到一半忽地像是又遗漏了什么又退回来了两步,瞧着叶岩庭没头没脑地发问道:“既然来都来了,有一事我还得问问你。”

叶岩庭一边将信封揣入怀中,一边道:“还想怎些什么?”

“我记得尹尔还活着的时候你同他关系还不错,所以就想问问你,当时尹尔秘密去闽中查案事前可曾告知过你什么?”

听到尹尔的名字从虞敬轩口中念出,叶岩庭的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胸腔中有名为愧疚和懊悔的情绪再次翻涌,一如当年瞧见尹尔身首异处的尸体时那般,痛苦得好似胸腔之中有一只恶鬼的爪子,在不停得撕扯,想要将他从内掏空。

可他甚至无法开口诉说,亦或者说是不敢。

虞敬轩抱臂靠着墙看着叶岩庭躲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得像是石化成了一尊雕像,好半天才听到对方动了动嘴,闷闷地询问道:“你在帮她查尹尔的死么?”

虞敬轩摇了摇头道:“只是兴起,想查一查,然后刚好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尹尔的案子至今没有抓到凶手,坊间对这事也有颇多猜测,自然各色各样的话本也出了许多,我近来特意收集了好些,然后发现有一个版本同叶大人有些关系。”

虞敬轩一边说一边分神去看叶岩庭的反应,见对方依然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好奇,便又道:“那话本跟别人写得不一样,旁人都道是尹尔的死是仇家所为,情杀仇杀上门挑战的什么版本都有,唯有这本提及了湟水渠一案,甚至还隐晦地提了几大世家。”

“不过最让我感兴趣的却是这话本里竟痛斥了叶大人你。”虞敬轩明显看到叶岩庭的肩膀轻微地颤了一下,“说叶大人你,对好友见死不救,甚至临阵脱逃,可我分明记得,尹尔出事的时候叶大人当时人是在京中,甚至还因得了风寒而称病数月,闭门不出,又何来见死不救,更遑论是临阵脱逃了,是不是叶大人?”

叶岩庭终于从黑暗中抬头看向虞敬轩,眼中有汹涌的黑潮不断翻涌,像是随时能将他自己卷入其中,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叶岩庭紧抿着双唇,面部因为极力克制而轻微地颤抖,喉头滚动,像是想要开口又被什么魔鬼下了禁制而无法开口。

虞敬轩就那么抱着双臂看着叶岩庭不停得挣扎,努力,奋起,最后归于沉寂,就像他无数次表现出来的一样。

虞敬轩站直了身体,看着又重新垂下了头的叶岩庭,冲着叶岩庭躬身作揖:“今日叨扰了,还请叶大人不负所托,多谢。”

虞敬轩转身便走,临走前还不忘替叶岩庭带上了书房门,隔断了屋外响彻天际的爆竹与烟火之声,故而没有看到,身后书房内,叶岩庭缓缓地蹲下,然后抬起宛如有千钧重量的手,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

有滚烫的泪顺着指缝流出,无声无息地被掩盖在了烟火绚烂的夜里。

今日是一只哭唧唧的小叶子,可怜巴巴。

有人能猜到鱼块找到的那个话本故事会是谁写的么?

以及,小叶子为何哭唧唧?

最后,大家元旦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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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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