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意外见到的姑娘正是小慧。
昨日夜里书院起了大火，闹得大半夜京兆府的人夜里都惊醒了过来，望着被书院大火映红的天幕发愣。
今日天刚亮，茶馆说书的铺子就又多了好些版本故事，小慧早起赶了个集市，得了信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探望赵迅，因凑巧赶上饭点，赵迅便顺道带着小慧来书院食堂就餐，故而才有了同小伍的会面。
虽说有了小慧的打岔，但褚裴椋还是难掩心焦，再香的饭菜也吃不下去，到最后还是落到了小伍腹中。
京兆府一众最近都过得有些惨，不是熬夜就是饿肚子，小伍饿了一早上，撑到这会儿早不行了，褚裴椋刚把碗筷递了过来便开始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扫清了碗里的饭菜，看得小慧等人瞠目结舌。
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小伍仰头靠在椅背上，摸着滚圆的肚子摸了把嘴，不由赞叹道：“没想到你们书院伙食这么好，这羊肉烧得可真是绝了！火候刚好，味道也够入味的，还没有羊肉的腥味……自从老封死了之后，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羊肉的，这味道，可真是让人怀念啊！”
褚裴椋缩手缩脚地坐在小伍身旁，听到小伍夸赞羊肉身子忽地一僵，语气微弱地开口道：“书院的厨子都是院长挑选过的，主厨是从先前一家老酒楼里挖来的，一向水平不错，书院里收的伙食费也公道，伍捕快若是喜欢可以常来，我……我请你吃。”
褚裴椋现如今可是在京兆府嫌犯的名单上，这般突然献殷勤，虽说表情神态还是那副怯弱的模样，但本被一顿饭菜麻痹了一半的小伍闻言忽地打了个机灵，脑中再度循环回放起官珞的教诲。
小伍瞬间警觉起来，连忙坐直了身子推托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就是太想念余年铺子的羊肉毕罗了，只可以店主死了，今日凑巧吃到这么地道的葱爆羊肉，不免勾出了几分怀念来，唉。”
想到老封的死，再想到之后自个儿是再也没机会吃上老封亲手做的羊肉毕罗了，更没机会带着官珞和虞敬轩去显摆了，小伍面上露出了几丝真切的难过。
小慧看着小伍难过惋惜的样子，竟也对这余年铺子生出了几分好奇，她来京中到底时日短，先前为了养病也多被拘在小院中不得出门，自然是没尝过什么余年羊肉毕罗。
“你说的这个羊肉毕罗，当真有这么好吃？”小慧新奇地问道。
小伍猛地点头，指了指小慧碗里剩下的羊肉道：“就跟这味道一样地道！外头再卷张薄饼，边上再摆上一碗热腾腾的撒着葱花姜末的羊肉汤，冬日必背，可以老封被人害了，这羊肉毕罗你是再也吃不着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小慧被小伍说得也有些馋，听闻做这毕罗的人已经不在了也跟着惋惜起来。
有人陪着一块儿长吁短叹，小伍便更来劲儿了，一脸后悔地看着小慧道：“我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当初就该缠着老封学学，也能解我如今的相思之苦。”
一直维持着“食不言”的赵迅放下了筷子，看着跟自家妹妹聊得热火朝天的小伍，开口便怼道：“这毕罗被你说得堪比宫廷珍肴，想必是人家家传绝学，怎会轻易教给你这个外人。”
小伍其实也就是顺嘴一说，哪里想到就这么顺嘴一说还能招来一顿怼，先不说老封肯不肯教，便是老封肯教，若是被官珞知道他要为了口吃的弃捕快而做厨子，怕是连他天灵盖都能被掀飞了。
“实在不行，我多囤一些也成。”
“噗。”小慧掩唇笑出了声，“那岂不是会坏？”
桌边统共就坐了他们四人，赵迅虽说还是那副高冷的样子，但偶尔听着小伍话不顺耳了也会开口怼上两句，小伍跟小慧倒是聊得火热，唯有褚裴椋，像是被人放在炭火架子上烧烤的鲳鱼，焦灼又挣扎。
小慧本还想再在书院里呆上一阵，却被赵迅强硬地寻了个“书院里都是男子不方便”的由头，刚一吃完饭便将小慧给送了出去。
书院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赵迅要去送小慧，褚裴椋要回宿舍休息，小伍还记得自己个儿的任务，虽说同小慧相谈甚欢，但还是在同对方道别了之后便跟着褚裴椋回了宿舍。
赵迅一路送着小慧出了大街，一路上两兄妹却像是跟刚才换了个人，一个面色沉沉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一个也没了刚才的活泼可爱，整个人瞧着竟有些阴郁。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一直到赵迅把小慧送到了那处小院，小慧才忽地开口，忧虑地看向赵迅发问道：“哥，他们是不是在怀疑你？我前几日便撞上那个叫小伍的捕快，在这附近打听你的情况……”
结合近日情形，小慧口中的“他们”并不难猜。
赵迅微微摇了摇头，看之前的情况，官珞他们应当是怀疑他的，毕竟死的不是他的室友便是他的老师，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却好像打消了这份怀疑，莫不是谢直做了什么？
赵迅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有些事情也不愿多小慧多说，唯恐让妹妹担心：“没有，他们虽讨厌，但也不笨。”
赵迅虽然这么说了，小慧心里却还是觉得不放心，静了片刻后又开口问道：“那……他们知道你是谁了么？”
赵迅回忆了一下虞敬轩和官珞见他时的反应，又摇了摇头道：“虞敬轩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官珞……我想她还没察觉。”
小慧低垂下头，眼睫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听到她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又念叨了一句“还不是时候”便再没有说什么了。
虞敬轩之前在街上遇见了小慧，虽说只是撇了一眼，但事后也安排人去查了，到了这会儿差不多已经确认了赵迅和小慧的身份，只是如今这节骨眼上，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着时机同官珞说一说这事儿。
于是便一路瞒了下来。
官珞还不知道虞敬轩瞒着她什么，喝着碗里的鲜虾粥脑子却片刻未见歇下来，刚才来时她听虞敬轩讲了昨夜从古院长口中套出来的话，虽说心里有些诧异于玄武宗曾经的样子，还有鸿鹄书院同玄武宗的渊源，嘴上不免抱怨了一两句。
“说来我也是从小在玄武宗长大的，可这些事从来未有人与我说起过，先前老鬼的事也是如此。”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些个陈年旧事都是晋端之乱之前的事情，那会儿你都还未出生呢……”虞敬轩试图去宽官珞的心，但显然效果并不算太好，还遭了官珞怼。
“装什么老成，那会儿你不也没出生么？”官珞瞪了虞敬轩一眼，夹了一筷子鱼肉塞到口中，嘟囔了一句，“可你不也什么都知道么？”
官珞心里觉得不舒服，憋屈得很。
这种感觉就好比你原本以为自就是个普通人，突然得知自家祖上曾是大地主，坐拥天下财富，现在瞧着穷困潦倒，却不知自家锄地的锄头都是玄铁做的。
虞敬轩一时语塞，又重新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后才道：“咱俩不一样，你师父他当初带你回来就是靠得缘分，之后教习你多半也秉承着随缘二字，你还记着郁渡是怎么教你的么？”
“抄书。”官珞老老实实地回答，想了想，又觉得自个儿说得太简洁了，生怕虞敬轩无法领会其中真谛，便又补了半句，“藏书阁里捡自己喜欢的抄。”
郁渡教徒弟是真的随缘，教会了他们兄妹三人识文断字还有基础武学后便撒手不管了，不是随便指了小周婶他们来随便教两下，便就是寻个由头，让他们去挑本书来抄抄。
“我喜欢抄些武学秘籍，字少，还能画画，之后发现阁里还藏着好些验尸单，什么奇奇怪怪的死状都有还带着图文解说，详细得很，之后就又改抄这个了。”
“所以，你看。”虞敬轩冲着官珞摊了下手，表情有些无奈，“玄武宗的史册也在阁里放着，但那是本大厚藏本，又重字也多，还晦涩难懂，你自个儿没翻着看看，也怪不得旁人。”
官珞回忆了一下，玄武宗的藏书阁里好多大厚藏本，就随意地塞在角落里，落了灰不算还有被虫啃蛀的痕迹，也不知道虞敬轩说的是哪本，还是全都是，反正她是一本都没翻开来瞧过。
郁渡没回罚抄都是一整本，然后让你自个儿去挑，她是傻了才挑这么厚的书来抄。
“你不是在找驳的线索么？”虞敬轩忽地开口，随手曲指敲了敲桌子道，“那史册里就有线索。”
“啥？”官珞一愣，没想到线索居然还能因为她不想抄大厚本书而险些错失。
没等官珞惊讶完，虞敬轩便解释道：“其实这驳的图案，并没多大的用处，只能指向兵部而已。”
“怎么说？”官珞对虞敬轩的话充满了好奇，不由开口追问。
“理由很简单，驳本就是大睢开国的时候定下来，象征兵部的神兽图腾，早年间将士们的盔甲兵刃上都会刻上驳的图案，只是后来，军队建制改了又改，先后又出了诸如神武军这般建制特殊的队伍，所以这驳的图案便被废弃了。”
“那这线索岂不是无用？”官珞本以为这线索能指向褚裴歆，近而指向褚裴椋，如今听虞敬轩这么一说，倒像是不行了。
“但其实可以换个角度，现如今大睢少有兵刃在打造时会刻上这图案，而这短匕首的制式又确实是出自兵器监，所以直接拿着图纸去兵器监询问，究竟是何人打造过这匕首，兴许能更快些。”虞敬轩伸了个懒腰，顺手拍了拍官珞的发顶，“你看，这事儿是不是反而变简单了？”
官珞忽地抬手推开了身后的窗户，透过窗户望向脚下过往人群。
他们先前来时顺道去了趟城门口，拿着朱桑的画像问了守门的将士，都说近来没见过此人。
总不可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先前守门的将士，我们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朱桑，我刚才有了一个猜测。”一碗粥喝得差不多了，官珞想得也差不多了，放下了勺子，抬头看向虞敬轩道。
“说来听听，看看我俩是不是想得一样。”虞敬轩夹了个春卷放到官珞面前的小碟中，抬眼看了官珞一眼道。
“要么，朱桑不是凶手，如果朱桑是凶手，那很有可能，从他告假之日起便一直藏在城中。”
虞敬轩点了点头，复又伸出一根手指比划到官珞面前摇了摇：“前半段假设有些漏洞，如果朱桑不是凶手，就能证明他人不在城中么？”
官珞先是一愣，脑中细细地考量了一番后摇头：“不能，相反，如果朱桑不是凶手，如今迟迟未归，只怕是凶多吉少，要么是被人途中劫杀，要么便是连城门都未出便已经遭了毒手。”
这下虞敬轩没再摇头，满意地点头，奖励似得将一条剔尽了鱼骨的鱼摆到了官珞面前：“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定论，我让老杨拿着画像带着人去查了说起来，昨日事多，都忘了问你，着火前可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虞敬轩提起官珞才想起来先前从书院的校史陈列室中带出的那张榜单，连忙伸手去摸腰封：“哦，我带出了一样东西，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起火了。”
虞敬轩看着官珞找了一圈也没掏出什么东西来，手肘往桌上一靠，支愣着下巴挑眉问道：“丢了？”
官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个儿这半日的行动轨迹，摇了摇头：“早晨换衣服时落府衙了……”
虞敬轩看着官珞一脸窘迫的样子不由发笑，又伸手揉了一把官珞的发顶，由衷地感叹道：“总觉得，近来你老发傻。”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发傻？”官珞没好气地拍开虞敬轩的手，叉腰力争道，“疏忽，这就是偶尔疏忽。”
“发傻也没事。”虞敬轩笑着牵过官珞的手，一眼便瞧见官珞被层层包裹住的手，心里蓦地一疼，“总归有我在，偶尔发傻我也能替你兜着。”
熬了一夜，下午睡了五个小时也没缓过劲儿，希望月底可以看见曙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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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 13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