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官珞乍一听这声问候,第一反应便是去环顾四周。夜深人静时,屋内即便是点着烛火也略显昏暗,官珞的视线快速地略过门窗等暗处。
门窗紧闭,昏暗处也不见可疑人影。
官珞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挑眉看向坐在床边的孩子,见对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这才确定,先前那声“大哥哥”叫的正是她。
大约是见官珞没反应,那孩子盯着官珞看了一瞬后再次奶声奶气地叫道:“大哥哥?”
神TM大哥哥。
官珞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打扮,开始反思自己。
诚然,她这会儿面上的黑巾未除,又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确实有些雌雄莫辨,但光看这身形,这腰这臀这……
也不至于被认作是男子啊!
“你……”官珞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抬手指向坐在床边的孩子,正预备说些什么时,正巧低头对上孩子清澈的双眼,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六岁半大的孩子,在瞧见房中突然冒出一个蒙面黑衣人时,怎能如此淡定?甚至还有闲心同他打招呼?
且听这语气似乎同对方还是熟识,官珞忽然想起,眼前这孩子可是现如今他们明确知道的,甄郡守夫妇遇害时唯一的证人。
莫非这孩子口中所说之人是獬豸?
官珞回忆起坊间传言中獬豸的模样,黑衣黑面具,场出没于暗夜无人处,除开她面上没戴着黑面具,这形象倒真对应上了七分。
可若真是如此,面对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一个六岁的孩子又为何会如此淡定?
官珞心头一惊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再看向这孩子时神情便沉了下来,思量片刻后故意压低了嗓音,冲着那孩子试探道:“不如你猜猜,我来是做什么的?”
听见官珞这般说话,这孩子倒也不怕,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是在打量官珞,与此同时,官珞也在打量他。
六岁的孩子,身量还未拔高,因为在病中的缘故,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开裂起皮,显然是烧了有一阵子了,索性这孩子精神倒还算不错,并不如先前奶娘所说那般严重。
“大哥哥是来看我乖不乖的么?”
孩子冲着官珞略一歪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童言童语,确实符合这年纪孩子的认知。
官珞原本还预备着能从这孩子的对答中听到什么线索,现下不免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后便打算坐下,继续等奶娘回来。
官珞屁股刚一挨到凳子,便见原本安静坐在床上的孩子突然动了起来,摸索着从枕头下取出一包东西,神神秘秘地冲着官珞递了过来。
“我有很乖哦,大哥哥给我的糖丸,我每天都有在吃,奶娘都不知道的。”
糖丸?
官珞心头一跳,假装镇定地从孩子手中接过那包东西,因为在枕头下被压的时间久了,当官珞打开时,里头包裹着的糖丸已经有不少被压碎了,官珞伸手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占了些许粉末,点到舌尖尝了尝。
即便是少量粉末,也不妨碍官珞分辨出这并非糖丸,而是药。
只是这药丸同寻常药丸相比还加了一味甘草,中和了其中的苦味。
但官珞不通药理,只能分辨出其中有味甘草,至于这药丸到底是何功效,却不得而知了。
要是虞敬轩这会儿在就好了。
官珞在心里感叹了句,便将这药丸重新包上收入袖中,预备着明日寻个医馆问问情况。
那孩子说完一句话后便再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官珞,看着她将药丸包裹起来塞进袖中,表情中透露出了一丝困惑。
官珞没打算继续去糊弄一个生着病的孩子,揣好了药丸便坐在一边继续等人,谁知那孩子见官珞没再继续说话,反倒大着胆子发问。
“大哥哥,我不用吃糖丸了么?”
官珞撇了那孩子一眼,点头:“不用了。”
这孩子口中说的大哥哥八成就是獬豸那家伙,獬豸虽然自诩正义,但行事乖张,心狠手辣,甄郡守夫妇被他判为恶人,处以极刑,难保他不会迁怒稚子。
獬豸给这孩子吃的“糖丸”也不知是什么,但约莫不会是好东西,幼年失孤已然可怜,若是再被獬豸给药傻了就更糟糕了,还是不吃为妙。
官珞说这一句,本也是怜惜稚子无辜,又恐獬豸给证人下暗手,旁的倒也没想太多,谁知听了官珞这一句话,那孩子却是忽然双眼放亮,急吼吼地追问道:“那、那我糖丸不吃了,他们就不会带奶娘走了么?”
“什么?”
孩子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官珞脑中霎时便就这句话冒出了许多疑问与猜测。
他们是谁?他们又为何要带走奶娘?
为什么獬豸会告诉这孩子只要吃了药丸,他们就不会带走奶娘?限制又是如何说服这孩子相信了他的话?
短短片刻,官珞思绪百转千回,忽然目光定格在了床上坐着的那个大眼男孩身上,先前奶娘就说过,自甄郡守夫妇被害之日起这孩子便一直病着,许久都不见好。
再见这孩子的面色,确实泛出不正常的潮红,面有病气,可让人意外的是连续病了数日,这孩子精神头却极好,同她说话时也是思绪清晰,倒不像是真的病了。
官珞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一言不发地伸手用手背试了试孩子额头上的温度,又捏了把孩子的掌心。
额头温度略微发烫,掌心却是一片冰冷,同寒症症状相似。
官珞不着痕迹地摸了把藏在袖子里的药包,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思索了片刻后再次看向那孩子试探道:“每天都吃,这么听话?”
孩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望着官珞,眼中满是真诚。
官珞向前走了两步又道:“为什么这么听我话?”
“大哥哥说过的,如果我不乖,奶娘就会跟爹爹娘亲一样消失,就算奶娘自己不想消失,他们也会带着奶娘消失,我不想奶娘消失。”说到最后时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一丝恐惧。
先前这孩子在同官珞对答时一直表现得十分淡定,直到这会儿提到甄郡守夫妇的死才流露出了恐惧和慌乱的情绪。
孩子能提供的讯息不多,但官珞却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个大概,再瞧着眼前稚嫩的孩子不免觉得怜惜,伸手轻揉了两下孩子的发顶,只等着奶娘回来印证她的猜想。
甄家小少爷的奶娘赵杨氏,本是淮南人士,十几年前嫁到本地,郡守夫人怀小少爷的时候,她刚生完第二个女儿,家中婆婆因她二胎又生了个女娃娃而多有埋怨,总念叨着家中无男丁,两个孙女要将家中吃空,他们娘三儿都是赔钱货之类的言论。
她心中虽有怨怼,但婆婆性格强势,却也不敢与之相争,恰巧郡守夫人要为小少爷选奶娘,而夫家大伯同甄府管家有些交情,便托了关系入了甄府,做了小少爷的奶娘。
甄府虽然在外名声不大好,但胜在府上待遇不错,她又是做的嫡出小少爷的奶娘,每月拿回家的月银便足够堵上她婆婆那张碎嘴,她虽然对郡守夫妇做的时候也有耳闻,但这些事多半落不到她头上来,便也心安理得地留在甄府,一呆便是六载。
直到今年甄郡守夫妇二人突然横死,面对每日来往于府上的豺狼虎豹,她一个妇道人家抱着一个病重的稚童惶惶不可终日。
特别是今日,也不知怎得自打白日里见了那几个京城来的大官一面后她左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越是夜深时便越觉得心慌。
就像甄郡守夫妇遇害那晚,她忽然失了小少爷的踪影时也是这般惴惴不安。
待送走了访客,赵杨氏一边往回走一边暗自安慰自己多心,可待她回到房中,一推门便瞧见屋内多出了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而这黑衣人这会儿站在床边,一边五指成爪凶残地抓着她家小少爷的头,一边一脸阴狠地往回望。
赵杨氏在看到黑衣人的一瞬间瞳孔猛地一缩,眼前的人影同郡守夫妇被害那晚那个带着兽首面具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吓得她本能地便要尖叫出声。
但嘴刚一张,脑中便闪过对方当日那温柔又可怖的罗刹样,连忙用手捂住嘴,腿下一软就跪在地上。
官珞扭头瞧见赵杨氏,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对方的样子就像活见了鬼,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求饶道:“壮士,求、求您放过我家小少爷,他、他还小,夫人和老爷做过的那些事他全不知情,求您饶他一命!”
赵杨氏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磕头,样子好不可怜。
官珞知道对方也是认错了人,但却没打算继续诓骗赵氏,将手从孩子的发顶收了回来,转过身去走到赵杨氏跟前,扯下面上的黑巾,沉了声发问:“郡守夫妇做过些什么这孩子不清楚,可我瞧着你却像是心知肚明。”
发觉声音不对,赵杨氏猛地抬头,面上尚且挂着泪痕,一脸震惊地看向官珞。
凤目,冷瞳,面含霜。
恍惚间赵杨氏仿佛听见一个声音从记忆中走出来,凑在她的耳畔,用最温柔又是最让人胆寒的语气同她说话。
“如今你家主人这一死,要不了多久她就该来了,我这戏台子刚搭好,你可别拆我台啊。”
官珞只见到赵杨氏跪坐在地上,初春的天气里竟是满头大汗,一双眼中像是正透过她看向什么人,眼中满是恐惧。
官珞原先也只是猜测,孙司法说甄郡守夫妇二人死时只有这孩子一人在场,做了这唯一的目击证人,可官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像甄府这样的门庭,嫡出的少爷身旁总是少不了人,特别是这才六岁的孩子,更是需要人看顾,即便是被獬豸掳走,也该有人去寻才对,怎么会任由这孩子同父母的尸首共度一夜。
故而官珞才会猜测,当时在现场的或许还有其他人。
如今再看奶娘的神情作态,官珞便知她猜得不错了。
“赵杨氏。”既然揭了面巾,官珞便没再打算隐瞒身份,居高临下地看着奶娘沉声道,“刑部查案,若有欺瞒,一概以同党论处!”
赵杨氏先前看到官珞的时候便因为被勾起了可怕的回忆而吓破了胆,这会儿再一听“刑部”二字,对上官珞凌厉的眼神立马便知道对方来意,又哪里还敢继续隐瞒。
更何况,还有那人先前的吩咐。
“大人明鉴,草民、草民不敢隐瞒。”赵杨氏跪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缓缓向官珞道出了甄郡守夫妇被害当晚的情况。
“小少爷每晚巳时左右入睡,午时醒来会要喝碗羊奶才能继续入睡,那晚巳时我将小少爷哄入睡,照惯例留了人守在外间便自行往小厨房去给小少爷准备羊奶,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守在外间的丫鬟小厮全都昏迷不醒,而原本该睡在床上的小少爷却被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黑色兽首面具的人抱在怀中……”
獬豸行踪诡谲,赵杨氏当时一见着獬豸抱着孩子的模样便吓得腿脚发软,虽然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直催促着她应该赶紧跑出院中喊人来捉拿刺客,可脚下的步子却在獬豸的目光下是一步也挪不开。
这让她又急又怕,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只怕当下便要哭喊出声。
而就在她腿脚发软瑟瑟发抖的时候,獬豸却忽然抱着孩子飘到了她的跟前,动作温柔地将仍在睡梦中的孩子塞回到了她的怀中,仿佛怕她颤抖着的手惊动了孩子,还伸手扶了把她的肩膀。
“嘘,锣鼓还未敲响,别急着登场。”
还没等赵杨氏想明白这话里的玄机,她便觉得脑袋一阵发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赵杨氏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甄府那间上锁的大库房货架后头,身旁躺着的是一副刚醒过来模样正困顿地揉着眼睛的甄家小少爷。
赵杨氏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当下的情况,便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红光闪过,而后便听到甄郡守暴怒的一声大喝:“贱人尔敢!”
“爹爹?”刚醒来的孩子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脸懵懂地抬头就想要去看。
赵杨氏先一步看清了眼前的状况,连忙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孩子,慌张地伸手捂住了小少爷的眼睛,不让孩子去看这惨状。
“奶娘,是爹爹同娘亲又吵架了么?”六岁的孩子已经记事,甄郡守夫妇关系不睦,每次发生争吵的时候奶娘都会捂着他的眼睛然后将他抱走,这会儿听到甄郡守的声音又被奶娘捂住了眼睛,第一反应便是觉得父母又吵架了。
“小七乖,没事的,有奶娘在,不怕。”赵杨氏说话时都打着颤,一边小声劝慰着一边避开视线。
即便赵杨氏说话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引起了獬豸的注意。
獬豸坐在库房里那张太师椅上,屁股下面还垫着一整张熊皮,都是库房里头的珍宝,听见赵杨氏发出的动静便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抬了抬眼。
“你不让他看?呵,那你自己可得看好了,回头她来了问起时,可别说漏了细节。”
迟了很久的更新,作为大家久等的补偿,本章留评,每人增100jjb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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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 1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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