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惊雷落雨时,少年翻身下马,靴子踏进水塘里,溅起水珠无数,又逢西风起,打湿的春衣黏腻在身上,青丝缕缕交缠在纷飞的雨中。陆景折快步进门,奔跑在抄手游廊上,斗笠与蓑衣随手扔了一路。

他几乎是撞开了书房的门,跌跌撞撞冲了进去,脚下踩滑,险些摔倒,他堪堪站住,淌了一地雨水。

转头却朝书案后的父亲爽朗一笑:“爹爹,我回来了。”

狂风呼啸,老旧的木门‘哐哐’打在格扇窗上。

陆不甫见他满身狼狈,脚边布满泥泞,眼底掩饰不住的嫌弃,“回来了就好,赶紧回房洗漱。”

陆景折三两步走近他,吓得他连忙抱起自己的墨宝,惊呼道:“别过来,仔细你身上的雨水。”

“爹爹,我同你说,庄子上的李叔快不行了,我连帛金都备好了。”他绕去书案后,满面笑意道,“你猜怎么着,快咽气的时候,突然就活过来了。”

陆不甫气息疲重,眼神骤然起了变化,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卷轴,淡然道:“你是有福之人,可是你记住......”

“福祸双至嘛!”陆景折不在意地笑,“爹爹忙,孩儿先回房沐浴。”

陆不甫望向他离去的背影,眉宇不自觉蹙了起来。

*

侍从榕华倒完最后一桶水,探出手试了试水温,嘹声道:“少爷,浴水备好了。”

陆景折边脱衣服边往屏风后走,扑通一声下了水,修长的身躯没在水里,憋着气在水下洗脸。

榕华将卷起的袖子再往上撩了一点,搬了小板凳坐在浴桶后,抄起巾布替他搓背。

陆景折趴去浴桶边上,浑身被热气包裹住,舒服地吁了口气。

“少爷庄子上怎的去了这么久,您不在这段日子,夫人时常带着二少爷去裴家走动,面子里子都被他们占去了,哪里还有人记得您是嫡长子?”

陆景折阖着眼睛笑,慢悠悠道:“裴家是中原首富,咱们陆家的生意也都得倚仗着裴家,母亲也是为了家里生意考虑。”

榕华还待再说,陆景折打断他道:“这些人情世故也非我所长,裴家那些爷哪个是好相与的?稍有得罪,连累的是陆家几百口人的营生。”

“那倒是。”榕华搓完背,甩了甩胳膊道,“听说夫人还想将小姐嫁去裴家,裴家几位爷孝期快过了,正筹备着相看人家,城里许多大户人家都在蠢蠢欲动。”

“裴仲笙?我倒是见过他几回,阴沉着脸,从来不见他笑,反正是不讨人喜欢。”陆景折从水里出来,擦干了身体换上中衣,坐去床边上擦头发,又说,“明日还要去巡店,早些睡吧。”

榕华点点头,留下浴水翌日再收拾,熄灭了两盏蜡烛,悄声退下,紧紧将门拢上。

窗外狂风未歇,吹打着那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陆景折将擦头发的巾布扔去一旁,一个噗通倒上床,掀被子,睡觉!

*

雨后的白梨城焕然一新,天空澄澈一碧如洗,陆景折推开槛窗,趴在窗台上吸一口空气中的泥土芬芳,庭院里的蔷薇开得茂盛,绿叶藏红花,往露花窗上攀爬,欲掩还休遮住半边视线。

陆景折套上件蓝色衣裳,用绸带束发,在榕华进门前,已经拾掇整齐,整装待发准备出门。

街口小巷中,卖包子的老头推着板车刚出现,经过陆景折身边时,两个铜板掉在他手边的箩筐里,陆景折掀开纱布拿了一个肉包子,叼在嘴里朝着老头笑。

老头拿手点了点他,笑吟吟将板车推到他常出摊的地方。

榕华疾走两步追上他,问道:“少爷,咱们今日先巡哪条街?”

陆景折三两口把包子咽下肚,揉了揉空瘪的肚子,挑眉道:“走,东华街!去吃豌豆黄!”

东华街上,老孙糕点铺前,几人拉拉扯扯,喧哗不止,围观的百姓叠了一层又一层。

陆景折垫着脚在人群外探头探脑,他伸长了脖子仍看不见里面,只闻熟悉的说话声,似是老孙头在嚎啕。

陆景折往上跳了跳,扬声问道:“老孙头!出何事了?”

“陆大少?是不是陆大少?”

精壮的小老头撞开人群,布满皱纹的手自层层衣袂中穿出,一把擒住陆景折的胳膊,用力一带,将他拉入人群中。

陆景折踉跄了几步,摇摇晃晃才站定,他环视四顾,满脸欢愉地笑:“谭管事,钱东叔,都在啊。”

钱东是陆家的管事,负责城中铺面的租赁,谭管事却是裴家的奴仆,负责城西这一带铺面管理,素日里走街串巷时常能碰到,陆景折与他也算相识。

老孙头老泪纵横道:“陆大少,你来评评理,我在这铺子里干了半辈子的营生,从不曾拖延过赁金,如今我六十多岁了,这铺子说要收回去就收回去,我们一家老小往后怎么过活?”

孙家儿女们在旁附和道:“是啊,我们孙记糕点铺在这儿开了几十年,常客都是周边邻居,陆大少也常来光顾,您得给我们做主。”

钱东撩起袖子,扶腰骂道:“你们这群刁民,这天底下哪有强打强卖的买卖,这铺面到期不租给你们,还成了我们的错?真真是恶人先告状!”

陆景折示意孙家众人稍安勿躁,他转身揽住钱东的肩,将他带去一旁,问道:“钱东叔,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铺面为何要收回?谭管事在这里作甚?”他余光瞥向笑面佛一般的谭管事,又看钱东。

钱东压低了声音道:“这整条街都是裴家的产业,独独这糕点铺子是咱们家的,偏生裴家要在这糕点铺子旁盖一间豪华酒楼,位置不够宽敞,夫人就拿了这间铺子与裴家换了一间,在城北。”

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

陆景折问:“契书签了吗?”

钱东道:“签了,地籍处都去过了,这铺面如今姓裴了。”

陆景折琢磨了半晌,又问道:“我们还有哪家铺面不曾赁出去?”

钱东报了几处,或是离孙家距离较远,或是地处偏僻常年租赁不能。

陆景折将情况告知老孙头,让其另选一处铺面搬走,老孙头哪里愿意,见陆景折帮不上忙,腿一抻,碾地嚎啕大哭,孙家其他人也随之效仿。

陆景折揉揉鼻子,无可奈何道:“谭管事,能否打个商量,容他们再做几日营生,待我寻一处合适的铺面,再让他们搬走,你看如何?”

谭管事竖起三根手指,笑道:“三日,只能三日,看在陆大少的面子上,我三日后再来。”

陆景折颔首:“行,成交。”

陆景折目送谭管事离去,钱东殷勤去送,待两人走后,老孙头忙不迭拿出豌豆黄来,捧到陆景折面前。

陆景折刚捻了一块吃,便听老孙头道:“吃了我的豌豆糕,可得替我想法子。”

陆景折呛了一口,旋即又笑:“包在我身上。”

*

陆米丰焦灼不安在房间里踱步,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沉重,嘴里喋喋不休道:“大哥怎么回来了,偏偏赶在裴老夫人五十大寿之际,母亲你倒是说说话呀!”

陆小蝶绞着手坐在一旁,苦哈哈道:“母亲,我才不要陆景折露面,他散漫无体统,哪里像大户人家出身,叫旁人见了,不免也看低我!”

夏蝉持一枚衔珠蜻蜓金步摇把玩,随后又换镂金海棠嵌珠发簪,对着铜镜别在发髻之上,语态淡然道:“丰儿蝶儿,你们着什么急?景折是这家里的大少爷,庄子上的事情办完了,理所当然要回来。”

“什么大少爷。”陆米丰嗤笑一声道,“早就有传言,他是先夫人在外怀的野种。”

“住口!”夏蝉低呵一声,蛾眉紧蹙道,“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也不该是从你口中传出,仔细叫下人听了去!”

陆米丰提了口气,又咽回肚子里,憋屈地在方凳上坐下。陆小蝶攥紧了手帕朝他使眼色。

夏蝉打发奴才们下去,随后才道:“丰儿,这裴老夫人的大寿,请了诸多高门世家赴宴,不光是咱们白梨城的家族,还有许多从外地而来,是咱们蝶儿相看的好机会,亦是你崭露头角的机会,我自然不会让景折抢了你们的风头。”

陆米丰闷声闷气道:“可裴家言明了携儿带女,母亲若是不让大哥去,莫要说大哥,父亲定然也有微词。”

“这般城中盛事,我岂会拦着他去?”夏蝉轻蔑笑道,“可倘若他自己不去,那就是另一桩事情了。”

明天起还是两更,6点和15点。

有个小BUG,文中的房子应该称“宅”,但是我写着不顺,所以还是用了“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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