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房子里的大多数摆设都是静止的。
机器人没有召唤时不会主动近人,因而谢照常常忘记谢衍和它们本质上的区别。他原本毫无准备地躺着想心事,忽然肋下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迅速地一撩,当场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反应比大脑意识来得更快,下一秒,谢照已经下意识地往右边一滚,霎时间摔下了床。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睡在床上以后,他经常半夜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为什么半夜总会掉下去,这是谢照偶尔也会想一想的问题。姐姐没有给他设置痛觉,他便也没有太在意过。然而醒着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知道旁边有一道边界线,睡着后却什么也没有了,背后总是会有原因的。
会和空间感知有关吗?
因为现在的他没有脊髓?
谢照没有在这个点上停留太久。他很快撑着身体坐起身来,爬回原地躺下,仍然抱着被子一角。一想起空间感知,思路紧随着跳跃至书房。书房里的谢衍。每天进去机械化地学习,看那一堆各式各样的专业书,看一本,翻一翻,对自己说今天读完这本,这本,和那本。下午看这个纪录片。
谢衍不明白如此下去毫无意义吗?
尽管在白房子里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做。
等待期间所做的事情都是无意义的。
谢照恹恹地背对着窗户翻过身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往往一句一句地想起姐姐的话,在暗处独自反刍。那些内容好似刻在他心里,早就被拆成了无数的短句,被他按类分好。
关于他的现状,关于姐姐的心理状态,关于谢衍。
“你跟我念一句,好不好?”谢衍说,“我们从头开始。嗯,从这里开始吧。”
他开始说话,自己机械地在后面跟读,好像他们不是在学习科学,而是以科学为媒介识字。最后还是谢衍先发现这样不对,停下来。
“绒球小结叶在什么位置,大概是什么功能?”
“小脑。”谢照不假思索地回答,“保持身体的平衡。”
谢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照也看他,“我说得不对吗?”
“对了。”他开始继续搜刮着问谢照其他问题。有一个知识点是谢衍还没教到的,他也答了出来。谢衍对他笑了笑。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相处模式。在最初的战战兢兢之后,房子里的谢衍和想象里的全然是两个人。下定决心接受人造意识之前的心理斗争是复杂而艰难的,但一旦越过那个点,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谢衍和他之间朦朦胧胧的纽带越来越近。
谢衍是白色房子里面唯一有生命的存在,会旁敲侧击地问他问题,会照顾他、容忍他。
像她一样。
但潜意识里,比起姐姐,谢衍更像他自己。
哪里像?
谢照想到一处,悄悄往左边挪了挪,在对方耳边试探着说:
“谢衍。”
“嗯?”
“你真的所有东西都会背了吗?”
他问题问得很莫名其妙,但谢衍依旧是平和的调子,带着睡眠的声音说:
“是啊。”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
“……是。”
“那你,”谢照犹豫了一下,“是怎么想的?”
谢衍原本也没有睡着,加上谢照很少主动找他说话,便也耐心一句句回着。然而谢照问问题似是绕着弯子,一连几个下来,大概哪个也不是要问的重点。
他已经有点困了,加上如此听了一圈仍不明白,便直截了当道:
“你到底想问什么?”
谢照那边没声了。许久,幽幽地说:
“我想知道你每天都是什么感觉。”
“你问得太笼统了。”
“嗯……你之前说你失忆了。”
“你好奇失忆的感觉?”
谢照却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想,不记得你姐姐,不认识别人,却记得一个概念和公式。不是很奇怪吗?我一直翻来覆去想这类事。想象有一个人把什么都忘记了,他之前学会过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全不记得,但或许一做又会想起来。醒过来的时候好像自己被抹掉又画上,自我之中的一些部分似乎一直隐隐约约在那里,却没法解释,也不大可能找回来了。关于这个人,他的性格是一直如同醒来后这样,还是被清空后重新形成的?失忆了,是不是就是死了?假如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一定是死了。但假如和以前很像,还是原来的人吗?还会挂念以前的事情吗?”
他说得太快,声音里焦躁不安,像是被什么紧追着,毛毛地带了些意味不明的颤音。
最后空气里寂静了片刻,谢照才缓过一口气来,悄声说:
“有这种感觉吗,谢衍?死了一次又回来,有时候却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还会用相似的方式再次死在这里?”
他讲话讲得和谢苑如出一辙地叫人毛骨悚然。
谢衍沉思片刻,慢慢地说:
“偶尔。还记得我说过的,我姐姐去过的房间吗?”
“记得。”
他回话的声音很小,和刚刚的语调截然不同。仿佛没有了形体,单凭语言本身就幻化出一个新的谢照,和平时出现的那位剥离开来,并没有孰好孰坏之分,只是成了一个新的人形。谢衍想到这里,又格外注重听自己说话的音调,也奇怪极了,似乎变了另一个人。
变成谁了呢?
谢衍思索着说:“那个房间,我想起它,心里有时冷飕飕的。”
“尤其是关着窗户的时候?”
“……对。”
“冷飕飕的,是哪里冷?”
“我也说不清楚。”
谢照很轻地叹了口气,又过片刻,“想到那个房间,心里会害怕吗?”
他没来得及回答,谢照自己把话接上了:“哦,我忘记了……你说你没有。”
“小鸟?”
“可是我有。”谢照忽然很小声地说,“很多――很多――”
“什么?”
谢照的声音越来越软,“……害怕的时候。”
他语气里的一点东西徒然让谢衍心下一动,只是说不清动的是哪儿,约莫和先前转来转去和发冷的是同一处。他又凝神听听,不见谢照的动静,下意识地翻过身,手往他那边摸索而去,自己却不知想去摸到什么。
然而他正满心关怀,谢照却没有领情。
几乎在谢衍伸手的同一刻,谢照的声音已经在黑暗里炸了起来,仿佛来自一只发了疯的猫。
“你别动!”
于是谢衍的手顿了一下,抽走了。
谢照跪坐在枕头下面,手指缝里全是消失的电流触感,发愣许久才想起来自己的反应是否突兀。果然,那边谢衍似乎被惊得呆了,好半天没吭声,他只有慢慢把手指缩回到一起,期期艾艾地问:
“谢衍?”
旁边反应慢吞吞的,说了句“啊”之后,空气复而静下来了。
谢照深吸一口气,“你生气了吗?”
“嗯?”对方骤然反应过来,“没有。”
谢照“哦”了一声,枯坐半晌,又大起胆子,往床左边去摸谢衍的手。不知是否是这几日相处里遗留下来的幻觉,在谢衍平均下来不到五个字的应话里,一种他似曾相识的、朦朦胧胧的温柔又回来。黑暗里他碰到了谢衍的小臂,无数小电花沿着他自己的指尖一路涌上来,他不由得松了手。
谢衍不动,他再去碰他,一路往上走,终于摸到了他的一段腕骨。
谢照手指微动,竟然把谢衍的手腕握了起来。他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主动去碰另一个存在,对方毫无知觉,他自己却吓僵了。谢照直愣愣地,在半空里提着那只手半天,不见谢衍作出任何反应,才明白自己碰到的谢衍和那些家居摆设是一个意思了:
在谢衍存在的世界里,他的一切举动全部归于虚拟。
对谢衍来说,他是不存在的。
谢照怔怔地坐着,忽然鬼使神差地一路抬了手腕,随后浑身一颤,是手里攥着的谢衍的手碰到了自己的下巴。那是一只很冷的手,倘若换个地方,他自己也说不准拿在手里的是属于人还是尸体。然而夹带着电流似的触感,那只冰冷的手也被赋予了些许温度,慢慢地……
谢照两眼直直地看向黑暗,依偎一般,把谢衍的手贴在了自己侧脸上。
相触只有短短一秒钟,因为随后谢衍一翻身,那珍贵的温暖就彻底消失了。谢照惊叫一声,没叫出声音来――谢衍没有追究,而他不至于在几分钟内在同一处两次跌倒。
他只是将手再一次覆在了谢衍手背上。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整晚都在黑暗里重复这个动作。
在无尽的寂静之中。
“谢衍。”他忍受不了一般打了个寒颤,没话找话道,“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有话没有说完吗?”
“哪一次?”
“你淋雨那次。”
“什么话?”
“你说你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啊?”谢衍似乎一愣,又想了很久道:“噢,那件事。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说嘛。”
“只是……你记得我说要找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吧?”
“嗯。”
“我只是想,如果有真相,那或许不在这里,而在白色山庄外面。”
谢照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那你,”他迟疑地问,“是要离开这里,离开白色山庄吗?”
预收《死亡后应激障碍[无限]》文案:
↓
【病人档案 0621】
姓名:唐思烬
病因:死亡后应激障碍( PDSD,post death stress disorder)
……
位于生者和亡者之间的「缝隙」中转站里,“病人”需要克服各自的PDSD,不断参加副本换取重生。
在副本里,很少有人主动接近唐思烬。
他沉默寡言,长了张清秀的厌世脸,用那双玻璃一样的冷眼珠看来时,像能直接把人看透。
见他第一次进来,病友小声科普:“记得小心「缝隙人」。”
据说那是副本世界的共生体,有随意毁灭副本的能力,无所不知、无处不在,性格神秘莫测又疯疯癫癫,惯常以小丑妆面示人。
如果遇上,千千万万不能惹怒他,否则必死无疑。
唐思烬:“哦。”
他目送对方走远,随手揭开线索立体画上附着的假面,只见下面鲜红油彩画成开裂一样的弯弯笑嘴,对他诡异微笑。
唐思烬:“……”
他沉默两秒,把画盖上,转头欲走。
却有一只幽灵般的手从画中倏地伸出,又将他轻飘飘拽了回去。
众人:(惊恐)嘶——
“别走那么快嘛。”画中小丑笑嘻嘻地说,“你难道不高兴看见我吗?”
唐思烬面无表情低声:“没有,放开。怎么又是你?”
“啊,脸红了。”
“……闭嘴。”
===============================
○【脑回路清奇创世攻&往事成谜清冷美人受】
○正剧向迷宫叙事,感情&剧情双飞~
○核心设计来自近来非常痴迷的概念,希望会和题材产生有趣的反应!
○PDSD,取名自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为本文虚构病症,请勿在现实中混淆。
○副本预览:
【1】诗序·水边的轰炸机
#战火校园 #诗集与水妖 #谎言
“你敢不敢跨过这条河?”
【2】死像·摄影师的婚礼
#哥特古堡 #摄影与死兆 #谋杀
“不要把照片混淆为现实。”
【3】戏刃·重现的剧作家
#民国旧影 #排序游戏 #分裂
“噬爱如命又随心所欲。”
【4】离书·雨中的流浪犬
#现代城镇 #狼人杀 #回溯
“妈妈只喜欢生病的孩子。”
【5】思烬·黑暗里的笑声
“这是我答应过会给你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