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想要看清梦中人的面孔?”
身穿米色居家服的心理医生放松的靠坐在宽大扶手椅里,亲和的微笑彰显着自己的专业素养。
“通常来说,大多数梦都是无序的,醒来就会模糊不清,而清晰的梦中人并不一定指向一个具体的人,也可能是某种隐喻或者暗示,代表着无形的压力和焦虑,最近有什么事让你感到不适吗?”
隔着一张小型圆角桌的对面端坐的青年长相俊美阳光,端正的五官透露出一股扑面而来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却又不会给人锐利的感觉,景扬笑了下,不紧不慢开口道:“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周医生。”
周医生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工作还算顺利,经济状况也不错,家里父母身体健康,朋友和睦,唯一可以称得上有些困扰的事......我的狗经常掉毛算吗?”
周医生不易察觉地轻皱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那么景先生,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和你的现实生活不相关联,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困扰,我认为你可以不必深究,”
“人的大脑是神奇的存在,往往我们不能完全控制它去做什么,去回忆联想什么,或许这只是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你不去在意,它自然会消失了。”
关联。
景扬轻点一下头,少顷又道“那么我找到梦和现实的关联,是不是就可以理解它的隐喻了?”
周医生沉默了片刻,看样子他对面前这个富有奇怪想法的青年感到些许困惑,毕竟谁会因为只是做一个梦而大张旗鼓来看心理医生,还是一小时收费1200块的心理医生?
不过这个困惑无足轻重,他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帮助患者解决问题。
周医生右手的食指微抬,大拇指一下下轻点在中指上。
“是这样,如果你能找到更多的话,景先生,但正如我刚才讲的那样,多数梦境都深究无果,太执着或许会影响你的健康。”
周医生话音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思索片刻后还是开口:“从心理动力学的角度来说,如果梦中人的身份与现实产生关联,”
“比如与某段压抑的情绪、创伤或未解决的冲突相关。”
“模糊的面孔可能是潜意识的“缓冲机制”,用于保护强烈感情的冲击,避免你直接面对可能引发焦虑的内容,但是目前来看这不太符合你的情况。”
景扬安静注视着医生,目光在他的手指动作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他摁亮手机屏幕,已经临近上午10:40,差不多到了离开的时间。
他站起身来利落的整理好因坐姿而褶皱的衣服,“好我了解了,后续有其他情况我会联系你,周医生,今天还有事,多谢你了。”
周医生紧跟景扬的动作起身,礼貌文雅地握手道别,跟在景扬身后送景扬走出这栋私人心理咨询室,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景扬的背影,像是在思索什么,末了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了再见。
景扬最后一挥手,钻进车门,黑色的大G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由这段不算繁华的郊区驶向上午热闹的市区。
上午和人约好去接自己那只洗好的金毛犬,而这里距离市区并不太近,景扬调出导航,选择走一条车流量较少,路程最近的路。
“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500米,500米后驶上巨力大桥....”
这座巨力大桥已经在此屹立了近三十年,岁月的流逝只给桥带上了些许风霜,景扬开车驶上桥,双向四车道的桥面平整,在将近正午的太阳照耀下显得端庄肃立。
景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的真皮包边,脑子里依然在回想心理医生的话“缓冲机制...关联...”
到底在隐喻什么,有什么可暗示的,给点明示好吗,景扬长长叹了口气。
“景先生,我并不建议你进行心理干预回想这个梦,在梦里陷入太深对你的健康没有好处,还有可能诱发新的心理问题......”
周医生的话回想在耳边,景扬又开始叹气,心里莫名升起的怪异感怎么也没办法忽视掉,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景扬想,连脑子都有点懵,是精神真的开始出问题了吗?可是为什么呢?
车身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景扬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怪异感终于凝成实质——车轮下正发出一道道刺耳的类似金属互相挤压碰撞的声音,而大G良好的隔音效果以及车载音乐让景扬疏于这些怪响。
紧接着整个桥面都开始传来阵阵类似兽类磨牙的金属撕裂声。
景扬当即看向后视镜,确认后方桥上空无一车后立即踩下刹车,巨响仍在继续,车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后视镜里的世界陡然倾斜——
前方不到两米处的桥面如同被巨斧劈下般轰然塌下,车堪堪停在断口之前塌陷下去,正对着断口另一侧露出的一截截钢筋。
什么情况?景扬低低骂了一句,压下心中的惊慌,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一瞬间他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
他立刻重新发动车,倒车调头的同时拿出手机播出报警号码,桥的怪响还在继续,停在这里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又一道断裂声响起。
霎那间景扬感觉到整个人一轻,安全感的束缚感消失不见,他眼睁睁看着车载香水瓶腾空而起,在挡风玻璃上撞出蛛网状裂纹。
脚下的桥面也断了。
失重感兜头袭来。
黑色大G毫不留情地狠砸在桥底下碎石与钢筋堆积的石料上,随后整辆车朝底下的湖翻去——安全气囊猛的弹出,烧焦的空气瞬间填满鼻腔。
景扬几乎是立刻就尝到了齿缝间溢出的血腥味,胸腔犹如铁锤敲击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仍握着手机试图拨出一个电话,安全扣却在此刻自动锁死,将他死死钉在正在漏电的驾驶座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混乱中景扬只来得及看清侧窗外那些废石料上密密麻麻的孔洞,是被虫蛀的?还是其他原因?他不知道。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疼得像是要裂开,还没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就要死了吗,他想,最后一刻竟然来的这样猝不及防,容不得人丝毫喘息。
江水倒灌进车里吞没鼻腔,景扬最终昏了过去。
桥下传来轰然爆炸声。
景扬再次睁开眼睛。
混乱已经消失了,他还是在车上,汽车飞驰而过。
他惊魂未定地粗喘两声,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车。前方是市区里繁荣的街道,红灯亮起,斑马线上有行人在陆陆续续过道,景扬踩下刹车,但汽车完全不受控制,犹如鬼魅操纵一般向右打摆。
“怎么回事!我c!”,景扬又惊又气,眼睁睁看着这辆鬼魅般的车毫不留情地冲向路边一个过路的行人。
行人手里拎满了东西,完全没想到这车会直接开过来,根本躲闪不及,景扬惊惧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身形,嘭——汽车以万钧之势狠狠撞上他,猛的一顿,却没有停下来。
景扬勉强扶住方向盘踩死刹车,再次试图让车停下来,但一切犹如徒劳,无法改变汽车分毫,钢铁猛兽毫无顾忌地拖行他十几米,终于撞停在绿化带里。
什么情况?!
景扬颤抖着推开车门,眼前血路蜿蜒,由远处十几米延伸到被血浸透的人身上,剧烈的冲击裹挟着心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跪下去的冲动,耳边嗡鸣作响,过多的惊骇事情发生让他忍不住开始干呕。
或许是过了几秒钟,也可能是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克制住自己,迈步冲向那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一边翻找手机一边查看年轻人的情况试图进行一些急救,年轻人的面孔终于清晰地出现在景扬面前。
是一张空白的,没有任何五官的脸。
景扬愣住了,接连碰到太多无法理解的事,让他的大脑几乎宕机,他跌坐在青年旁边,颤抖着伸手摸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如预料般的那样,手上并没有传来实实在在的心脏蓬勃跳动的感觉,景扬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无法参与事件的旁观者,这里,是他的梦境。
是他反复梦到的车祸场景。
只是这次自己不再是街对面恰好目睹一切的路人,而是肇事者。
意识到这是梦的那一刻,所有的不适全部消失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紧握了一下,给了自己几秒缓冲时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最终他扶起青年,没有五官的青年身体温热,空白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四肢以奇怪的姿势折叠着,体温正迅速流失,如果是在现实,这种伤已经必死无疑了。
景扬轻轻放下青年,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街上依旧热闹,车来车往,仿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地方的事故,街道两边店面的招牌全都诡异地空白着。
周围的街道开始由远及近逐渐消失,紧接着是车辆和行人,最后蔓延到他的脚下。
景扬又看向青年,血泊中的人略显消瘦,皮肤白皙,手腕处有一块碎掉的运动手表,前额头发稍长,看体态很年轻,左不过才二十出头。
景扬半跪在青年旁边,重重喘了口气。
“我会找到你。”他道,找到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找到他频频梦到的原因。
找到你和我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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