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将近,天总是亮得早一些。
沈无恙看着窗外一角湛蓝的天空,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痛。
大抵是秦景弦的事儿,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无数往事像是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转呀转,带着血淋淋的刺痛。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愣是把羊从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数到了灰太狼、红太狼......
时间还早,沈无恙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对着镜子收拾自己。
先是有些凌乱的刘海,而后是略微发青的黑眼圈,最后,他拿出剃须刀对着镜子修理起还不是很明显的胡须。
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振动起来,沈无恙叼着牙刷点开消息,是温瑜发来的地址信息。
辽安大学,西门。
果然,还是这位铁哥们知道怎么拿捏自己。
沈无恙无奈一笑,似是妥协,他快速敲击屏幕,回了条消息。
【好,半个小时后见。】
周末的辽安大学有些安静,除了校门口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学生,就再也没什么行人。
沈无恙出发得有些早,躲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无聊地玩着手机。
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学生鬼鬼祟祟地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应该盯了他很久。
沈无恙刷视频的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
说实话,他是一个很i的人,尤其是目光澄澈的大学生,更是忍不住想撒丫子跑路。
“那个,您好,您是叫沈无恙吗?”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他们和沈无恙对视几个回合,先打破了尴尬。
其中一个女生往前走了一步,向沈无恙展示着自己手中用唐老鸭装饰的花束,“我们是景弦的粉丝,想......”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抬手挡住脸,肩膀颤抖着暴露了主人的情绪。
沈无恙的心有些沉,站在原地等着听女生接下来的话。
“你就是沈无恙吧,哥哥说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他会把自己写的歌留给粉丝,那把吉他留给你......所以,你可不可以,让我摸摸那把吉他。”
对秦景弦的思念似乎在这一刻具象化起来,沈无恙沉默着取下背后的吉他,递给面前的女生。
他从未这么想念过那人,如果秦景弦在的话,他肯定会先讲一个笑话让女生笑起来,然后温柔地拿起吉他,给她弹一段新歌的DEMO。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线前忽然多了一张纸巾。
沈无恙猝然抬起头,便看到同样落泪的女生。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偶像这两个字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夜晚的唯一动力,还是漫长又看不到尽头收到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一个人的离开,对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这一刻,秦景弦的话忽然就具象化起来。
“我第一次见这把吉他是16岁退学那天。”女生低头看着胸口的校徽,“我中学是在这边念的,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退学那天,我手里还有几百块钱,我想,花光这些钱就回家去,和他们天天摆摊也可以。但是,那天我看到他背着这把吉他在街边卖票,我很好奇所以买了人生中第一张live house的门票。那天开场后只有我一个观众,他给我唱了《海底的人》的DEMO,说完整版要唱给他最爱的人。他还给我说,一定要回去好好读书,等下次开大场一定会给我留最前面的位置......”
女生冲着沈无恙鞠了一躬,而后转过身和同伴依依不舍地离开。
手心传来熟悉的重量,沈无恙大口喘着气,眼圈红得要命。
沈无恙,那首歌的完整版
他最后唱给你听了吗?耳边是女生把花塞进他怀里说的话,他有些愣,麻木地盯着一团唐老鸭对着他笑。
笑得真傻,就像秦景弦一样。
沈无恙想扯起嘴角,大滴大滴的眼泪却顺着眼角而下。
他记得那场live house,是秦景弦求了他好久才开成的告别场。
那时秦景弦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能支撑他开一场完整的演唱会。
沈无恙瞒着他盘下EXIST酒吧,前前后后计划了将近一个月才为秦景弦开成了那场别开生面的LIVE HOUSE。甚至,他还在那场演唱会的最后,准备了一枚戒指。
无关承诺和爱情,只是他固执的,支持秦景弦的一种方式。
当时,这个想法真的骗过了他自己。
沈无恙无意识地摸着藏在衣领里的项链,只是,等他幡然醒悟的时候早就没有了送出的机会。
那天傍晚,他终于拿下出国留学资格。视频里教授微笑着对他说“welcome”,沈无恙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秦景弦。
或许他同意的话,他们也可以短暂地去国外呆几年。
就算做邻居也是不错。
沈无恙在心里描绘着未来的图景,却不想刚走进酒吧,就看到秦景弦坐在舞台正中间的椅子上,对着一个女孩笑着弹一首他没听过的曲子。
沈无恙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他几乎站不稳,扶着门框才没有摔倒。
有些默认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变得不一样起来,他原本以为那些独属于他的,只能和他有关的事情终于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参与,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活泼又漂亮的女孩子。
原来,他不是秦景弦的唯一。
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都可以替代。
这个时候,吉他的旋律停了下来,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秦景弦抬起头,视线穿过女生直直落在沈无恙身上。
“恙恙,”他张开嘴,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沈无恙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就已经一片空白,理智在这一刻都离家出走,出于自我保护,大脑给了他唯一的指令--跑。
装着戒指的首饰盒被他扔在地上,他不顾身后秦景弦的呼喊,整个人跑了出去。
........
只是,他不知道,那天秦景弦只是想问问那个唯一参加自己音乐会的女生,这个DMEO听起来,到底适不适合表白。
后来的事情,沈无恙更是知之甚少。
他再一次别别扭扭地见到秦景弦已经是在疗养院里,那人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一块白色的毛毯,苍白得几乎和背景墙融为一体。
沈无恙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媳妇一样躲在温瑜的身后,直到被温瑜拽出来,才小心翼翼地拉开那块毛毯。
“景弦,你的腿......”
他想问你的腿还好吧,是什么伤的。可努力很久,两句话就像长了刺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这嘴,跟棉裤腰一样。”温瑜看出沈无恙的别扭,嫌弃地替他解围,“景弦,你好好养身体,这个不会说话的我就带走了,保准给你调教明白。”
秦景弦笑笑,一双浅棕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沈无恙,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温柔,“恙恙,快回去吧,下次见。”
他似乎很执着于对沈无恙说下次见。
就像说了,一定会再见一样。
......
直到现在,沈无恙终于在那个女生的嘴里知道了关于秦景弦离开的另一个版本。
也许,秦景弦原是没打算过离开的。
只是那天,在他的告别演唱会上,他急着追跑出去的沈无恙,忘记了吉他上还插着线,他被线绊倒摔下舞台,才让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膝盖再也没法工作。
这些,秦景弦从未跟任何人讲过。
甚至为了隐瞒他跑出去的事儿,秦景弦硬生生在舞台下躺了半个小时才叫了救护车。
沈无恙说不出听到这些往事时,那一瞬间心里在想什么。
恍惚地,他有那么一瞬间在窃喜。
他们在友情外应该还有着别的东西--至少,张飞对关羽一定不会这样。
沈无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胸腔。
因为知道了这份迟来的往事和沉甸甸的爱意。
他甚至在想,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那样,他应该不会挣扎这五年。
“无恙,等久了吧。”
温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后,递给他一瓶水,“陈妄今天正好也有空 ,和我们一起,不介意吧?”
“当然。”
沈无恙掩饰住情绪,露出得体的笑容,“说起来,景弦生前和陈妄最是亲近。”
温瑜猜不出沈无恙想说什么,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车子,开口,“那走吧,一会儿还得爬山上去。”
“温瑜,”沈无恙伸手拉住好友,脸上的笑容一如他们初遇时那样,“帮我把吉他带回去吧,我想我得先忙一些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儿?”
温瑜挑眉,问得小心翼翼,“就不能之后再办吗?景弦应该很想你。”
“我知道。”沈无恙笑着点头,像是再说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话题,“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想我,所以才要好好收拾一下再去见他嘛。温瑜,咱们明天晚上正好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