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海拾烬
魔域的风是烫的。
玄真踏过焦黑的断骨时,玄甲上凝结的血珠正顺着甲片纹路往下淌,砸在滚烫的焦土上发出细微的滋啦声,转瞬便蒸腾成一缕带着铁锈味的白烟。他身后是绵延百里的尸山血海,业火仍在断壁残垣间跳跃,舔舐着最后一丝生气,将半边天幕染成令人窒息的赭红色。
“殿下,此处怨气过重,恐伤神元。”临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恭谨,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位天界储君刚以一己之力平定魔域叛乱,周身神力波动尚未平复,金眸里翻涌的战意还未完全褪去,此刻踏在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宛如一尊行走在血色黄昏里的冰雕。
玄真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处相对平整的焦土上,那里有团小小的、蜷缩着的白影,在漫天血光中显得格外刺眼。那团影子实在太小了,若非偶尔微弱地抽搐一下,几乎会被误认为是块被血浸透的破布。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万年不化的寒意,却又奇异地穿透了周遭的喧嚣,清晰地传到临渊耳中。
临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回殿下,像是……银月狼族的幼崽。”他顿了顿,补充道,“银月狼族因涉嫌勾结魔族,已被我天界大军围剿,全族覆灭。这幼崽大约是漏网之鱼。”
玄真的脚步没有停。他一步步走近那团白影,玄甲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魔域中格外清晰。越靠近,那微弱的呜咽声就越清晰,像根纤细的针,轻轻刺在人的心尖上。
那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狼,通体雪白的皮毛此刻□□涸的血渍黏成一绺一绺,沾满了污泥和焦屑。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睛偶尔颤动一下,显示出它还活着。
“殿下,此乃罪族余孽,按天规……”临渊的话没说完,就被玄真抬手制止了。
玄真蹲下身,伸出戴着玄色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开幼狼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的皮毛冰冷刺骨,让他不由得想起万年前在清灵池见过的万年寒冰。他微微蹙眉,一股极淡的神力顺着指尖溢出,探入幼狼体内。
神力刚进入幼狼体内,就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力量在撕扯它的经脉,那是天界围剿时留下的仙力余威,正在一点点蚕食这脆弱的生命。玄真的金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悲悯和困惑的情绪。
他见过太多生死,从执掌兵权以来,死在他剑下的妖魔不计其数,天界内部因触犯天规而被剥夺仙骨、打入轮回的也不在少数。生老病死,因果循环,这本是天地常态,他早已习惯了冷眼旁观。可此刻看着这团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小生命,他的心湖却莫名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苍生皆苦。”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就在这时,幼狼似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暖,微弱地动了一下,冰冷的鼻息轻轻触碰到他的手腕。那一瞬间,玄真感觉自己的神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陌生的、带着温度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开来,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怀中的幼狼。小家伙似乎舒服了一些,不再抽搐,只是依旧紧闭着眼睛。玄真的目光落在幼狼蜷缩的地方,那里的焦土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缝,一朵白色的昙花正从缝中缓缓绽放。
那昙花通体雪白,花瓣薄如蝉翼,在漫天血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显得格外圣洁。可它的生长方式却极其诡异,花茎是向下弯曲的,仿佛在抗拒着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逆生白昙……”临渊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此物只在命运节点错位时才会绽放,难道……”
玄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朵白昙。他认得这种花,那是天后的本命花。可天后的白昙向来是在瑶池仙境中盛开,从未有人见过它出现在魔域这种污秽之地,更别说是以这种逆生的姿态。
这朵白昙的出现,绝不仅仅是巧合。它像是一个无声的暗示,预示着银月狼族的灭族案或许另有隐情,而这隐情,很可能与天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玄真小心翼翼地将幼狼抱起,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位刚经历过大战的战神。幼狼似乎感受到了安全,在他怀中微微蹭了蹭,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玄真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家伙,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救下这只幼狼,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银月狼族的案子是天帝亲自下令查办的,他此刻救下罪族余孽,无疑是在挑战天规的权威。
可他看着幼狼那双紧闭的眼睛,想起刚才那瞬间的触动,终究还是无法将它留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
“走吧。”他抱着幼狼站起身,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临渊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跟了上去。
逆生白昙在他们身后轻轻摇曳,花瓣上的光晕渐渐散去,重新没入焦土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道裂开的细缝,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预示着未来的风雨。
玄真抱着幼狼,一步步走出这片血海炼狱。玄甲上的血珠还在不断滴落,砸在地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一时冲动的决定,将会给三界带来怎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这只幼狼将会在他漫长的神生中,留下怎样深刻的印记。
他只知道,从抱起这团脆弱生命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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