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的惊呼声刺破了别院的宁静时,玄真正在凌霄殿批阅奏章。
案上的玉砚刚磨好墨,狼毫笔悬在半空,一滴浓墨正欲坠未坠。听见那声带着哭腔的“殿下!昊晨少爷出事了!”,他指尖猛地一颤,墨滴砸在奏章上,晕开一团漆黑的污迹——那是关于整顿下界妖仙户籍的奏本,墨迹恰好遮住了“银月狼族”四个字。
“何事惊慌?”玄真起身的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落了一叠竹简,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青鸾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发髻散乱,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昊晨少爷…他、他双目赤红,浑身冒黑气,像是…像是走火入魔了!”
玄真的心猛地一沉。
他记得仙医说过,昊晨体内的龙骨之力虽能续命,却与狼族妖力本属阴阳两极,若有外力刺激,极易引发相冲。这些年他一直以清心诀暗中调和,本以为已无大碍,却忘了那孩子心底藏着的灭族之恨——那是比任何外力都更凶险的隐患。
“备云辇!”玄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转身时带起的风,吹得殿中烛火剧烈摇晃。
赶到别院时,院中的玉兰树已被拦腰折断,青石地砖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陶嬷嬷被仙娥扶在一旁,鬓发凌乱,捂着心口不住咳嗽,看见玄真进来,老泪瞬间涌了出来:“殿下!您可来了!这孩子…这孩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玄真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院中央。
昊晨蜷缩在地上,银发根根倒竖,原本冰蓝色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周身缭绕着浓郁的黑气——那是魔气,却又比寻常魔气更混杂着一种狂暴的戾气,显然是他自身的妖力与灭族记忆催生的魔障。他正用头疯狂地撞击地面,指甲深深抠进砖缝,带起一片片血肉,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听得人心头发紧。
“昊晨!”玄真快步上前,试图按住他。
可刚一靠近,就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弹开!昊晨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智,只有纯粹的毁灭欲,他嘶吼着扑向玄真,尖利的指甲带着破空之声,直取他的咽喉——那是银月狼族捕猎时最致命的招式。
“小心!”陶嬷嬷失声尖叫。
玄真没有躲。
他看着那双曾经映着月光的眼睛此刻被血色填满,看着那只曾在他掌心蹭暖的小兽如今被仇恨吞噬,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不是格挡,而是朝着昊晨的眉心轻轻按去。
“嗡——”
金色的神力自掌心涌出,如温和的潮水包裹住昊晨。可那黑气却像是活物,猛地暴涨,竟将神力腐蚀出一个个孔洞!昊晨在金光中痛苦地挣扎,嘶吼声里夹杂着模糊的字句:“杀…都该杀…为什么…要灭我全族…”
玄真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走火入魔。昊晨的意识海早已被灭族时的血腥记忆占据,那些破碎的狼嚎、燃烧的月影、族人临死前的哀嚎,正一点点啃噬他的神智。若不及时清除这些心魔,他迟早会彻底沦为魔障的傀儡。
“得罪了。”玄真低声道,金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闭上眼,神念如利剑般冲破昊晨的识海屏障,强行闯入那片混乱的记忆炼狱。
瞬间,滔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玄真仿佛置身于银月狼族被围剿的那一夜——火光染红了夜空,天界神将的长矛刺穿狼族长老的胸膛,幼崽被仙火活活烧死,而银月狼王在临死前,对着天空发出悲愤的咆哮,那双眼睛里,竟也有着与昊晨相似的冰蓝色。
“我们没有通魔!是污蔑!是天后…是她…”狼王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紧接着,画面骤变。玄真看见年幼的昊晨被母亲藏在石缝里,透过缝隙,他看到族人一个个倒下,看到母亲为了保护他,被天界的仙箭射穿心口,最后望向石缝的眼神,满是不舍与哀求。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声耳语如同惊雷,在昊晨的意识海炸响!黑气瞬间狂暴到极致,昊晨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玄真的心狠狠一揪。
他终于明白这孩子心底藏着怎样沉重的痛苦。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灭族疑云,那些与天后若有若无的联系,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不仅刺向昊晨,也刺向他一直坚守的“天规无误”的信念。
“昊晨,看着我。”玄真的神念在意识海中化作实体,他走到那个蜷缩在石缝里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该背负的仇恨。”
小身影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捂住耳朵,哭喊着:“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是天界…是你们杀了他们…”
“我知道你疼。”玄真蹲下身,轻轻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那是昊晨幼狼形态时,曾无数次蹭过他掌心的爪子,“但你不能被仇恨困住。你忘了吗?我给你取名昊晨,是希望你像朝阳一样,破晓而生。”
他的神念化作金色的丝线,一点点缠绕住那些血腥的记忆碎片,试图将它们从昊晨的意识海中剥离。可每剥离一块,昊晨就痛苦地颤抖一下,黑气也随之反扑,腐蚀着玄真的神念,疼得他神魂都在战栗。
就在这时,玄真忽然瞥见记忆碎片的角落,有一道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悬浮在围剿现场的上空,黑袍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他手腕上有一个诡异的月形胎记。他正对着石缝里的昊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悄无声息地将一丝极淡的魔气,注入了昏迷的幼狼体内。
“魔皇…”玄真的神念猛地一震。
他认得那胎记——古籍记载中,魔皇的本命图腾便是月形。原来昊晨体内的魔气并非凭空而生,竟是魔皇早在灭族之夜就埋下的种子!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利用银月狼族的仇恨颠覆天界,还是…另有所图?
这个发现让玄真心头一寒,神念出现了片刻的松动。
就在这时,黑气抓住机会,猛地冲破他的防御,直扑他的神魂!玄真眼前一黑,差点被弹出意识海。他感觉到昊晨的身体正在快速变冷,那截融入他心口的龙骨,正发出微弱的悲鸣——那是生命即将流逝的征兆。
“不能输…”玄真咬紧牙关,强行稳住神念。
他想起魔域血海中那朵逆生白昙,想起清灵池畔剥离龙骨时的剧痛,想起昊晨化形后望着他笑的样子。那些画面汇聚成一股温暖的力量,流淌在他的神念中,金色的光芒骤然大盛,将黑气一点点逼退。
“昊晨,醒过来。”玄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看看我,我在这里。”
他的神念化作一道金光,轻轻触碰昊晨意识海深处那片最纯净的地方——那里藏着幼狼时被他抱起的记忆,藏着清灵池畔温暖的梦境,藏着别院风铃的轻响。
赤红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明。
昊晨的挣扎渐渐停止,他茫然地看着玄真,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像个迷路的孩子。周身的黑气失去了力量支撑,一点点消散在金光中。
“玄…真…”他虚弱地开口,赤红色褪去,冰蓝色的眼睛重新显露出来,却蒙上了一层水汽,“我…我刚才…”
“没事了。”玄真收回神念,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他伸手将昊晨抱起,这一次,小家伙没有挣扎,只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院中的狼藉还未收拾,玉兰树的断枝上沾着血迹,触目惊心。陶嬷嬷和青鸾连忙上前,看着昊晨恢复神智,都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玄真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青鸾轻声问,递上干净的帕子。
玄真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有些沙哑:“无妨。”他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昊晨,小家伙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噩梦。他轻轻抚平那道褶皱,指尖触到他额间的三瓣月纹,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银光。
魔皇的身影、天后的疑云、银月狼族的冤屈…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昊晨,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玄真抱着昊晨走进内殿,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青鸾端来安神汤,他亲自用小勺喂给昊晨,看着那苍白的小脸渐渐恢复血色,才松了口气。
“从今日起,我亲自教他控情静心之法。”玄真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陶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殿下英明。这孩子心思重,有您教导,定能走出心魔。”
玄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月光。他知道,亲自教导昊晨,意味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意味着离天规的禁忌越来越近。
可他想起昊晨意识海中那片纯净的地方,想起他冰蓝色眼睛里的依赖与信任,终究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或许从救下这只幼狼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背离天规的路。
夜色渐深,别院重归宁静。玄真坐在床榻边,看着昊晨安稳的睡颜,指尖无意识地在他额间的月纹上轻轻摩挲。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声的羁绊。
他不知道,这场心魔的侵袭,只是昊晨命运多舛的开始。而他强行介入,不仅没能护得昊晨周全,反而将自己更深地卷入了那场关乎三界存亡的阴谋之中。
窗外的风铃,在寂静的夜里,又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为这段注定坎坷的缘分,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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