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何过每天都会在放学时间去校门口接莫哀。门卫早已认得他,见了总要调侃几句:“你弟这么大了,还用你来接?”
何过总是微笑着回答:“他太乖了,放学又晚,我怕他受欺负。”
莫哀每次一出校门,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何过,然后毫不掩饰地冲过去,脸上写满了欢喜。
他们并肩而行,牵着手,何过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开口:“放假后陪我去见见父亲吧。”
莫哀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中满是认真。
尽管已过最冷的季节,气温却还未回升。他们彼此依偎,手心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何过沉默了一路,似乎想问什么却又迟疑不决。
莫哀察觉到了,轻声说道:“是想问我那天跟何错警官聊了些什么吗?”
何过微微一愣,目光炽热地看着莫哀,低声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莫哀垂眸笑了笑,平静地说道:“何过,只要你想知道答案,我都会告诉你。”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何过语气温柔而坚定。
“可你听我说过之后,你就会知道。我只有这条残破不堪的命,没有什么一切,其他的都不值得去了解。”
何过依旧不解,可语气还是认真:“我有你,就足够了。”
莫哀轻轻笑了一声,像在回忆什么:“那好吧,我告诉你一些事。其实,我以前很恨我的父亲。”
何过略微皱眉,沉声问:“为什么?”
“小时候,我以为他是不负责任的混蛋,抛下我们母子去杀人,把我们推进了深渊。可后来我才明白,他爱我母亲,爱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但这不是……”何过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至少不该是这样的方式。”
“我没说他对,只是何过……”莫哀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一丝苦涩,“我和我母亲遭受的,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呢?”
何过将莫哀紧紧抱住,声音低哑:“对不起,小孩,我不该揭你的伤疤。”
莫哀拍了拍他的背,轻声笑道:“何过,我早就无所谓了。现在,我只想每天活得有意义一点。”
何过抱着他不肯撒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坠入痛苦。
莫哀心里已经没有最初的恐惧和疼痛,从第一次亲口解释自己如何感染时,他似乎就再也不会夜里偷偷舔舐伤口。
两人相视无言,莫哀忽然开口:“还想听吗?”
“你要是不愿意讲,我也不好奇了。”
莫哀说道:“我愿意讲。”
何过答道:“那我一定听。”
莫哀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惜,那天医院的检查报告,让一切变得彻底不同了……”
……
那一天,莫旭带着余溪和莫哀去医院拿报告。
他牵着莫哀的小手,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看着余溪苍白的脸,低声哄道:“没事的,别怕,老婆,你会没事的。”
余溪却一颗心都系在莫哀身上,满眼忧虑,摇头说道:“我更希望莫哀没事……”
“小宝那么乖,老天会保佑他的。”莫旭咬紧牙关,安慰她。
扭头正对上撑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的莫哀,又接着说道:“走吧,我们去拿检查报告。”
余溪点了点头,牵着莫哀的另一只手走了过去。
当检查报告拿到手的那一刻,三人都沉默不语,空气像凝固了一般。片刻后,余溪低声抽泣起来。
上天没有保佑她,也没有保佑她年幼的孩子。
莫旭攥着检查单,手指紧紧握住,手背的青筋突起。他定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一般,没有动弹。他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安慰妻子和孩子,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害怕说错话,他始终不敢直面这份残酷的现实。
莫哀不知所措地轻推着余溪的腿,试图哄她,可余溪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尽管莫哀早熟,但对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孩子来说,他无法真正理解“生命将走到尽头”意味着什么。
这份理解,直到他逐渐长大才明白。
莫旭愣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转身走到母子二人身旁,一把抱住他们,将两人紧紧护在怀里,没有言语,只是用无声的动作安抚他们的情绪。
将余溪和莫哀送回家后,莫旭独自驱车去了警局。
在警局,他直接找到何错。对方正站在角落抽烟。何错看到他,愣了一下,把烟头按进了身旁花盆的泥土中。
“莫先生?”何错皱了皱眉,犹豫片刻,问道:“检查结果怎么样?”
“全都感染了。”
何错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僵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请节哀。”
“刘浩龙呢?”莫旭抬起头,声音低沉却蕴含怒火。
何错没有回答,莫旭瞬间暴怒,声音也高了几分:“我问你,刘浩龙呢?!”
何错知道他情绪失控了,只能耐心安抚:“他在医院。”
“医院?”莫旭不可置信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在牢里?为什么在医院?”
“莫先生,请冷静。”何错眉头紧锁,稍作停顿后说道,“跟我来。”
他领着莫旭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低声说道:“莫旭,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刘浩龙确实不能抓。”
“为什么?”莫旭怒目而视,“你们总该给我个解释吧?!”
“因为找不到他藏的毒,也检查不出他吸没吸。”
莫旭气得发抖,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声音近乎嘶吼:“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老婆孩子的命不重要吗?”
“莫先生,别激动。”何错长叹一口气,递给他一根烟。
莫旭沉默了片刻,接过烟,冷笑了一声:“所以他现在在医院安养天年?”
“他是以精神病的名义送进去的。”
莫旭笑得更加讽刺:“精神病?打着精神错乱的幌子免除刑罚?”
何错闷不吭声,他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前几年的辛苦卧底,最后就换了这么一个结局,他也不服,也无能为力。
但他只能服从安排,叹了一口气:“回去吧,陪陪你老婆孩子,他们需要你。”
说完,何错拍了拍莫旭的肩膀,转身回了办公室。
莫旭站在原地,点燃了手中的烟。他狠狠吸了一口,盯着火星逐渐靠近指尖,直到燃到尽头才掐灭烟头,狠狠踩了几脚。可他心中那种无力感,却越发浓烈。
他盯着烟头,深感不是自己在踢烟头,而是自己被别人当成烟头给踢开。
夜色渐浓,街道冷清。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想一家人的未来。眼眶越来越酸,情绪最终失控,他蹲在路边,泪水汹涌而出。他是个男人啊,他怎么能哭?可是他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啊。
莫旭颓废的摔坐在路边,压制情绪的深呼吸,想要将情绪、眼泪全都憋回去。他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牙龈都被咬出血丝,腥味充满了喉间。
从傍晚到天完全黑了,他始终坐在街边,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流浪在外的野狗,双手抱着头,似是想用这样的姿态将自己隔绝于外界。
突然,有人踉跄着撞上了他的脚。莫旭抬起头,对上一双浑浊的醉眼。
“瞪什么?又不是故意的!”那人酒气熏天,语气里全是醉意。
莫旭脸色有些怪异,嘴角牵起一个古怪的弧度,声音沙哑而低沉:“道歉了吗?”
那一笑,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森然与压迫,令醉鬼瞬间清醒了几分。
醉鬼旁边的朋友赶忙上前,拉住了他,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兄弟,我朋友喝多了,平时可不是这样。他今天碰上了点不公平的事,所以才喝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道歉过后,莫旭放过了这两人。他低头沉思,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裤脚。他忽然意识到,还有人欠他,自己这一路的痛苦,连一个真正的“对不起”都未曾收到。
醉鬼的朋友赶紧拖着人走远了,不敢再多留一刻。
莫旭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中透着一丝凄然与决绝。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找个人。对,名字叫刘浩龙。”莫旭咬牙,一字字说道,“他欠我一个道歉。”
没过一个小时,电话响了,传来冰冷的答复:“找到了,地址发给你。”
当晚,莫旭没有回家。他在路口抽了一整夜的烟,脑子里混乱而清晰,他的未来,他家人的未来,他不断思索着。
第二天清晨,莫旭回了家,手上提着几袋玩具和日用品。他一进门就笑着说道:“老婆,我回来了。”
余溪站在门口,想着他一夜未归,眼神中写满了担忧:“怎么回事?一晚上去哪了?”
“上司临时喊去加班了,我怕打扰你们休息,就没回家。”莫旭语气轻松,笑着搂过余溪,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对不起啊,老婆,下次一定早点报备,原谅我吧。”
莫哀揉着睡眼惺忪的小脸打开房门,看到父母亲密的样子,嫌弃地说道:“啧,辣眼睛。”
余溪拍开莫旭不老实的手,没好气地说:“没下次了。”
“好,没下次了。”莫旭低声答应,笑容却淡了几分。
那一天,对莫哀来说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被母亲哄着睡着后,父亲悄悄地出门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父亲被捕的消息传来。莫哀的母亲没有惊讶,甚至没有落泪,父母似乎心有灵犀一般。
她只是抱紧了莫哀,轻声说道:“没关系,妈妈还在。”
可这些事,莫哀当时并不知道。他只记得,那天晚上,父亲离开后,母亲的眼神变得很黯淡。尽管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对父亲埋怨一句,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但莫哀看得出来,她心里很难过。
再后来,母亲带着莫哀去探监,他透过冰冷的铁窗,看到了那个疲惫不堪的男人。
莫旭的脸上写满了颓然,但当他看到余溪和莫哀时,他的眼神亮了几分。那一刻,他的嘴角勉强扬起一个笑容,眼里却含着泪。
“老婆,你会原谅我的吧?”莫旭的声音有些颤抖,那笑容苦涩得像要滴出血来。
莫哀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厌恶。从那天起,他开始讨厌自己的父亲。他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在他眼里,莫旭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抛妻弃子,是懦弱而不负责任的表现。
但他又不忍心让母亲伤心。他在母亲的坚持下,最终还是走上前,看了父亲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那一刻,他对父亲的失望已经深埋心底,再也没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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