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夜色微沉。

在点着檀香的屋内，皇后周华娘手捧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餐桌前，此时她已经褪下了满头的簪饰，只身穿一件宝蓝色的闲居装。而在她的面前，则是做工精细的菜肴，还冒着腾腾热气。

宫女见天色昏暗，手持烛火小步走进，将立灯一一点亮，十几盏灯火点燃，室内一下就亮堂了起来，宫女们做完后向周华娘欠身告退，周华娘微微点头。

不一会儿，云秀上前来通报。

“娘娘，小殿下来了。”

周华娘闻言，有些不舍地看完这一页，将书合拢递给云秀，云秀收过书向她欠身，退至书房去放书。

“阿娘！阿虎来了！”姚佑安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华娘笑着看姚佑安走进来，说：“怎么今天在宫外待了这么久，为娘派人去找你都还找不到呢。”

“嘿嘿，今天我去京中的巷子逛了逛。”姚佑安爬上凳子安安稳稳地坐好，乖巧地说道。

周华娘无奈地笑，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块肉，又垫了一筷子的青菜说：“你呀，真是不老实，是跑去京兆府看案子去了吧。”

“啊？阿娘怎么知道？”姚佑安有些惊讶，他明明让京兆尹保密了啊。

“你这侍卫可都是宫里出去的，阿娘如何不知道。”周华娘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这宫里莫说几十号人乌泱泱出去了，就是采买的小监一人出门，为娘一问便知。小小年纪鬼灵精的，总想往外面跑，跟你二哥一个样。”

姚佑安看着面前的汤和饭，心里有点虚，不敢接话，只能傻笑两声，装作被训斥了的可怜样子。

“行了，也不是不让你出门，瞧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周华娘一看姚佑安的眼睛便知道他是装的，但也没生气，哄道，“娘这是担心你看到些不好的东西，你才这一点点大，要是吓到了可怎么办，是不是要哭成小花猫了？”

姚佑安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暖，原来周华娘是担心自己的心理状态。这样的关心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即便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也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他吞吞吐吐地“嗯”了一句，点点头，然后抬起头笑道：“阿娘放心，我胆子很大的，不会哭。”

周华娘听到这，心中叹了口气，满眼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小阿虎从小就这么坚强，很少让娘操心。但是你还小呢，哭啊笑啊闹啊的都是应该的，不需要憋着，有什么事你爹和哥哥们会帮衬你，爹娘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就好了。”

感受着头上温热的抚摸，姚佑安心下一片宁静。

好像......自己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地摸头。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失神，就听周华娘说：“好了，快吃饭吧，再不吃就要冷了。”

于是他才缓过来，扒拉着周华娘给自己夹的饭菜，觉得今日的饭菜十分可口。

等到这顿饭吃完，周华娘告诉他之前赢了博戏日的奖品，明天要去皇帝爹那里面见他爹，让他今天好好休息。

回到自己的宫殿内，姚佑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边想着白天搜集到证据，一边想着刚刚周华娘对自己说的话，他捂着被子把自己埋进被子中，忍不住傻乐。

被家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虽然......会有一点点肉麻。

*

博戏日的奖励最重要的就是面见皇上，会为美食而激动的大概只有小胖钱宇一人。

他左手拿着只猪肘，右手不停地夹着玉盘里的珍馐，面前的食物肉眼可见地减少着。姚佑安在一旁被惊呆了。

“小胖，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姚佑安有些无奈。

“呜呜！唔足坛一阵天——咳咳！”钱宇嘴里塞着东西，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还给自己呛了一下。姚佑安连忙给他拍后背顺气，道:“算了算了别说了，别把自己给噎死。”

“嗝——”钱宇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下去，打了个悠长的嗝。

姚佑安摇了摇头，给他递了杯水。

“谢谢殿下~”钱宇看见水眼睛都瞪亮了，一把接过来灌下去，又继续吃了起来。姚佑安见状彻底无语，和一旁的武瑞去搭话。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前武瑞因为姚佑安戏弄自己对姚佑安多有误会，自从博戏日之后武瑞便喜欢跟着姚佑安一起玩，这几日也是经常来班上找他。有了一个武道上的朋友，并且这朋友还挺结实耐操的，姚佑安心里也是愉悦，有空就约着武瑞摔跤、爬树、对打，好不痛快。

前三名的队伍在偏殿吃了一顿大餐后，领了宫人递来的一些小奖品，然后才被皇帝召见，被带到御书房。

几个小孩除了姚佑安都是第一次直面皇帝，不管平时是个什么性子，现在都老老实实一进来就跪地上请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样的话从小孩稚嫩的口中说出，未免带上了一丝滑稽的味道。

“平身。”而御殿上方，姚正元手捧一本奏折，面带笑意地看着底下的这群小不点。

“谢皇上。”稀稀拉拉的声音在大殿回响，令姚正元更是笑出声。

“好了，朕这次是心血来潮想见见我们博戏的前三甲们，你们中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也有八岁了。”姚正元想了想，笑道，“正好与我大秦开元建国的时间差不多啊。”

底下的小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二个瞪着个眼睛看着皇帝，眼神中尽是茫然。

唯有姚佑安觉得这场面实在是有些尴尬又有趣，拼命压着上扬的嘴角怕自己被老爹看出自己在笑。

姚正元丝毫不觉得尴尬，他从龙椅上走下来，在几个小孩面前一一叮嘱，问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然后又摸了几个小孩的头。最后在姚佑安面前停了下来，敲了一下他的头。

“嗷...”姚佑安下意识轻呼一声，随后端正了神色。

姚正元绕过他，继续跟其他小孩沟通，这些小孩们深感被重视，特别是被摸头的那几个小孩，都忍不住要蹦起来了，眼睛都笑没了。连钱宇这小吃货都乐的冒泡。

一一问过后，姚正元回到了龙椅上。

“你们都是我大秦开国元勋们的子孙，日后要精炼文才武艺，以继承家业，世代守护我大秦皇室和百姓，这是朕对你们的殷切期盼，明白吗。”

几个小不点热血上涌，大声地喊道：“明白！”

“好！如此方不负尔等日后功爵加身，不负你们父辈家族的名望。”姚正元赞叹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朕期待你们日后的成绩。”

说完盯了姚佑安一眼。

“是！皇上！”小孩们格外激动地应诺，然后才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御书房。

而姚佑安，心想如果自己没领悟错的话，刚刚皇帝老爹那个眼神是要自己留下来。

果然，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姚正元看着底下站立的姚佑安招了招手：“小四，过来。”

姚佑安屁颠屁颠跑过去。

然后被姚正元一把抱起来抱到大腿上坐着，捏了捏耳朵：“你个好小子，爹爹给你侍卫你就跑京兆府去查案子，才多大个小不点，心这么野，啊？”

“哎呀，爹你怎么知道的？！”他明明都叫京兆尹不要说了！难道是娘告诉他的？

“你昨个前脚刚进去后脚李庆康就派人来了，还防着你爹，也不看看你爹是谁，你爹可是皇帝。”姚正元起了点坏心思，抱着姚佑安就站起来，把他举在空中晃了晃。

真是......难得感受到了一米九的视角呢。

姚佑安任由姚正元晃着自己，别看他便宜爹玩的挺开心，其实姚佑安自己也挺享受的。

见姚佑安不哭不闹的，姚正元反倒觉得没意思把他放了下来。

“这衙门生杀之地，查案乃劳役之事，你可是朕的儿子，老往里面跑成何体统？”姚正元的用词虽然严厉，但从语气中听出他并不是强烈的反感。

姚佑安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答不好，怕是以后都别想再靠近衙门查案了。

“爹，阿虎喜欢查案。”姚佑安抬着头，毫不避讳地直视姚正元的眼睛，“爹爹不是常说，前朝贪官污吏害的百姓民不聊生吗？爹爹这么爱百姓，阿虎身为皇子如果能替百姓伸张冤屈，不就能让更多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了吗？”

喜欢查案是真，他确实是喜欢推理的，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非常喜欢，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了，前世见的冤屈不公也不少，这些事无穷无尽，多少有些麻木，看见案件有时候也会觉得“麻烦”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身为皇子为百姓申冤客观来说确实能让百姓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但就算他因为前世的人生经历而希望底层百姓能生活幸福，这也不是他说这番话的主要原因。

重活一辈子，卸下了几乎所有的负担，生活已经无忧无虑，他并不想给自己找事情做。说到底，无论是对推理的喜欢还是同情百姓，都抵不过他只想这辈子轻松、快乐、咸鱼度过的懒惰心理了。

穿越者拯救和改变世界太累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穿越者要有一番大作为，但他不，他上辈子活的无比心累，现在只想做一个吃喝玩乐的咸鱼。

但他答应了周舍要跟进这个案子，至少在这个案子结束前，他不能离开，看看衙门这次破案漏了多少东西，要不是自己和克罗米尔，这方向不知道歪哪去了。答应周舍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达成呢？所以他现在必须说服姚正元，至于等这个案子破了后还继不继续查案，那就看他心情了。但他想他大抵是只会做一只躺平的咸鱼的。

“哈哈哈”姚正元听到他的回答大笑，“你小小年纪就想着为爹分忧，为百姓着想，这是件大好事！不愧是朕的儿子！”

姚佑安嘿嘿一笑，没有吱声。

也不算骗吧，他只是把自己以前的心态和客观能造成的结果当成原因说出去，存在过的和将要存在的都能称之为真实吧。

“是爹之前想岔了，我姚正元的儿子怎么能当一个笼中之鸟，只知吃喝享乐，过四平八稳的人生。”姚正元越说越满意，突然升起一腔豪情，“我大秦皇室合该统御万民，为天下苍生之首，若子孙代代如小四这般孝顺爱民，我大秦亦可万世传代啊哈哈哈哈。”

突然被拔高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姚佑安不理解皇帝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他后面要是恢复咸鱼本性他爹岂不是要失望透顶？他根本没想过统御万民好吗？

见姚正元还要“口出狂言”，姚佑安连忙出声，语气中带上一点撒娇：“爹，阿虎只是喜欢查案子，阿虎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姚正元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咳了两下，点点头：“我儿子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那阿虎想以后继续去衙门可以吗？”姚佑安抱住姚正元的手，憧憬地问道。

“当然可以，爹给京兆府下令，等会儿再给你个腰牌，以后你可以直接参与京兆府的案件调查，不过可不要打扰衙门的正常办公，平常有不懂的要虚心请教，不要肆意胡为，知道了吗？”姚正元告诫道。

“阿虎明白！谢谢爹！”姚佑安对姚正元灿烂一笑。

姚正元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平平安安就好，这国事有你哥哥们撑着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姚佑安内心松了口气，没有回话，等殿内有些沉默，姚正元看着桌上的一堆奏折才让他先回宫。

出御书房前正好有落日的余晖照进殿中，姚佑安眯了眯眼，回头一看，姚正元还坐在夕阳没能照到的龙椅上批改奏折，吴奉礼上前去给他点灯，姚佑安笑了笑，他这皇帝老爹可真累，自己果然还是做咸鱼最好。

*

虽然得到了光明正大去查案的许可，但自那以后这个案件就陷入了僵局，即使刑部从旁辅助查案也没能推进案件。而之前调查出来的线索都像一团乱麻一样交织在一起，零零碎碎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青楼那边只说屠夫经常去楼里高消费，甚至有过一掷千金的行为。但没有人知道屠夫从哪来的远超收入的大笔银钱，钱庄也没有给屠夫支过大额银票，所以他所持有的是现银，但现场所搜集到的不过区区十三贯罢了。也不知是被凶手拿走了还是郑牛自己花了。

而对于凶手的调查更是毫无进展，除了一个京城几乎所有百姓都有的款式的脚印，凶器一把，其他的证据一丝都没有。调查各大钱庄，并没有奇怪的存钱支钱的人。

至于那一堆女子物品，衙门也没法查证，特别是有些东西太过私密，若非必要不会拿出去对比询问失主，而一些常见的东西如簪子手帕，衙门则是请画师画了像，准备一次张贴出去寻找失主，但京城太大，失主不一定就能看到衙门的布告，就算看到也未必敢上衙门来认领。

如此过了一个月，衙门只能暂时封档，待日后有相关线索的时候再重启此案的调查。

而姚佑安自是不甘心，他躺在树上，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册子，上面写着有关郑牛案件的各种信息，一边看，一边无奈地叹气。

“唉，证据实在是太少了。”姚佑安叹道，“如果有现代的仪器就好了，光验一下刀上的指纹就知道是谁了，现在好了，就算有凶器有指纹都查不到人。”

凶器的刀上确实留下了凶手的指纹，但大秦有八千万百姓，收录的户籍连带指纹信息都存放于中都，骑马跑过去要七天，对比八千万个指纹要一百个鉴定官对比上N年，等鉴定完都不知道哪年哪月了，黄花菜都凉了。因此指纹的作用并不是用于找人，而是在得知犯人名字籍贯后去当地或者中都调档案，与凶器对比用于定罪。

所以现在就算有着指纹也是白瞎，根本找不到凶手，就算光对比京城的指纹都要对比五十万个，鉴定官眼睛看瞎都找不完。

姚佑安此时无比怀念后世的高科技，又叹了口气。

而周舍在最开始被噩梦吓了好几天后，看起来也渐渐走出来了，对于鬼神之说也不太在意了的样子，甚至性子比起之前要稍微活泼自然了些。姚佑安心里放心了一点，偶尔想起一个月前克罗米尔拒绝自己时说的“尊重”论，他心里有点复杂。

但也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些，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一个月的日子过的平淡而安稳，每天上午在梁国公那□□练，下午又在书堂学些之乎者也，偶尔跟周舍、钱宇、克罗米尔、武瑞他们打打闹闹，晚上回宫殿做点自己的小机关玩玩。他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平淡咸鱼生活，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他收起手中的册子，双手抱头就这么慵懒地躺在树上，透过树叶的间隙感受着星星点点的阳光。

“殿下！殿下！”

杨晨的声音突然从远方传来。

姚佑安不想破坏目前的氛围，仍然看着被微风吹摇曳的光影没有出声。

但杨晨还是找到了他，他知道小殿下总喜欢躺在这棵树上休息，跑到树底下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殿下，又有新的碎...分尸案了。”

“嗯？”姚佑安疑惑的抬眉，坐起身子看着他。

自己也不是什么重口案件狂魔吧，怎么出个分尸案还特意来告诉我？

杨晨并不是觉得自己的小殿下有特殊重口爱好，他这一个月看姚佑安时常研究郑牛的案件，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念念叨叨的。想来心里是极为在意的，所以这才特地跑过来告诉他。

“死者就在西塘柳巷不远的山车巷，奴才想着距离这么近可能会和郑牛的案子有关系，所以特意跑来告诉您的。”

听到杨晨这句话，姚佑安眼睛一亮，满脸喜色地跳下树来，杨晨“诶呦”地被吓一跳，下意识去接他，不过姚佑安一下就跳下来了，并没有让他接到。

“走走走，快带我去看新案子！”说完，他直接朝书堂的大门外跑去。

小狗：谁说穿越就要拯救世界推动文明发展，我偏不！我就要当腐朽的封建统治者享乐，就不能真的只是个咸鱼王爷吗！

作者：你想都别想，不推动文明我干嘛让你穿越！给爷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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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的性格注定了他无法漠视这个时代的一切，改变需要时间。

话说这个标题是在骂我自己刁民吧？我还是改回原名咸鱼王爷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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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正弘八年京城连环杀人案（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