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柔然人不见踪影了，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李轶直接下马，给沈南蔷也拎了下来。

“大哥……”

李轩赶紧扶起妹妹说，“听话，先跟我们回去，老三他没事的。”

“我要回洛阳。”沈南蔷咬着牙，“他一定还在城里！”

“他一定跑了。”

“他不会跑的。”

“他为什么不会跑，他留在洛阳干什么，孤军奋战吗？”

李轶简直不知道她这个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怎么就不能孤军而战了？！”

沈南蔷瞪着他，“他就一定要落荒而逃？你们就这么看不起他？”

就算没有血缘，这么多年的感情也都是假的。

对他，就不能有这么一点点的信任？！

“所以，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就这样说他跑了？”

沈南蔷猛地推了他一把，简直要骂出声来。

李轶大概是憋了许久，此时也是终于忍不住了。

“他当然要跑，他不是我们家的儿子，也不是沈家的儿子，他不过是我们抱回家的一个弃婴罢了！”

都说南朝讲究血统。

其实北朝也一样如此。

她说的没错，李轶从来就看不上李轴，所以从不栽培他、从不培养他，也从不指望他。

在老爷子和李轶看来，李轴连替李家在外头领兵征战的资格都没有。

旁人都说是他们家溺爱孩子，其实不是。

只是看不上他而已。

李轩急了：“大哥！”

这事纸里包不住火，更别提家里根本没准备让他俩真的成婚。

可就算他们不在乎李轴的感受，总要把妹妹放在心上吧。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也只是爱上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而已。

她不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他担心地看着妹妹。

可出乎意料的，沈南蔷并没有震惊、拒绝、否认，她眼眶含着泪水，倔强地咬着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还有呢？”

李轶也愣住了。

沈南蔷咬牙：“我问，还有呢。”

“你……”

“不就是他的身世么，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当然早就知道了。”

她苦笑，“你们甚至根本没打算瞒着他……”

如果真的在意李轴的感受，想要瞒着他，无论如何是能做到的。

可他们不在乎，那小小的坟，那小小的棺材……

李家就是想要李轴自己顺藤摸瓜查下去，自己一点点查下去，找到自己的来龙去脉。

你看看，他们多狠心。

明明当初是他们选择的偷梁换柱，李轴又做错了什么。

无非就是吃了他们家这十几年的饭而已，也是你们给他的。

可到最后，他们连真相都不愿意亲口告诉他。

“你……你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沈南蔷握紧拳头：“我说我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李轴告诉她的，他们两个人没什么好彼此隐瞒的。

李轴无力地靠在柱子旁，神情萧索说：“看来，我是娶不到你了。”

“谁说的，我要嫁谁，我自己做主。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沈南蔷紧紧抱住他，摸着他的脸，眼中都是泪水。

别怕，我永远在你身边，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她闭着眼吻了过去。

他们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了，多少耳鬓厮磨，便是七年之痒，也早就过了。

沈南蔷并不是个温柔的人，有时候和他吵架起来，难听的话也说过。

但是此时此刻李轴想的是——

不管以后她对他说多难听的话，只要想起这一刻，他就觉得那些不过是打情骂俏罢了。

愿时光凝固在此时。

“你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暂时总不能说吧，不能告诉我娘……你娘……嗯、长公主，唉，我怕她一时半会受不了。”

李轴苦笑，“可就算我不说，估计我哥……你哥肯定也憋不住，早晚会说的。”

只能说就这么过一日是一日吧。

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的。

可人生就是这样常常不能如愿。

它要让你忐忑、让你彷徨、让你进退维谷、让你左右为难，这才是一生，很难痛痛快快。

“哥哥是你的哥哥，但我更了解大哥他们，还有老爹……”

“他们就是想让我自己搞明白这一切，然后自己退出。”

这大概就是他们想要的体面吧。

沈南蔷看着他的眼睛：“你会退出？他们不让你娶我，你就不娶我？”

“不，你是你、我是我。”

他们又不是真的这个世界的人，难道会被这裹脚布缠住。

“我会娶你的，我一定娶你。”

沈南蔷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反正，生米早成熟饭了，私不私奔的也就这么回事。

李轴为难：”这地方私奔，咱俩很难生活下去……“

沈南蔷瞪了他一眼：”废物。”

不过不得不承认，李轴固然是废物，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俩废物，不得不寄人篱下。

“要不然大嫂……”

大嫂毕竟是真的疼李轴。

“可是大哥也不会听大嫂的。”

其实无论他做什么，他们都没有办法接受他。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的时代。

他们是不会改变自己的观念的，这也不是一个人的观念，这里都是如此。

……

沈南蔷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痛，是方才被流矢擦伤的。

算起来他们上辈子也不过二十二年，到了这里也四年了。

这个时空在她和李轴的生命中已经占据了一部分，分量也不轻。

“我要回去。”

她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还在，我要回去找他！”

——反正你们也不把他当回事，反正你们也以为我早就死了。

李轩突然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我带你回去。”

人这一生也许漫长也许短暂也许猝不及防，但基本都是各过各的。

不能同生，也很难共死，这机会少之又少。

看着满城的断壁残垣，沈南蔷也当真明白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黑烟充斥了大半个都城，早已面目全非。

李轩和李轶骑着马也是寸步难行，但若弃马步行，也怕之后撤不出去。

“二哥……”沈南蔷喃喃，“你是不是也不信他？”

你是不是也不信李轴。

“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一个木偶，他也是能说话的木偶。”

——就算你们没有真的把他当回事，可大嫂也拿他当亲儿子，成宁也拿他当亲兄弟……

李轩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沈南蔷焦急地看着四周，突然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