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程奕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情绪，反手把刀握在手里，照着说话之人的肩膀就是一刀。鲜血汩汩流下。

“我再问你一次，你们是来杀谁的？”

那人禁不住痛苦嚎叫起来：“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杀你！”

程奕绕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又是一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杀了我算了！”

程奕把刀擦干，姿态明显的放松了。他说：“看来真是小贼。”

“小姐，小姐？”见秦书乔已经走神很久，护卫们小心翼翼地提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秦书乔疾言厉色道，“大半夜的出来偷盗，不怕被巡夜官兵抓住砍头吗？”

“我们实在太饿了，又没有钱，只好这样了。”

“原来是这样，也都是可怜人，”她一下子被触动了，语气也放缓了些，对程奕说，“先给他们一人拿个馒头吧。”正当窃贼感动得涕泪横流，正要磕头道谢的时候，秦书乔又转向那两个护卫：“看着他们吃完了馒头，天亮了就送到官府吧。”

程奕去拿馒头还未返回，那贼头已经梗着脖子质问：“你给了馒头，为何还要把我们送去官府？”

秦书乔实在懒得解释，睨他一眼，摆摆手道：“你若再多话，便连这个馒头都没有了。”

那贼头立即噤声，老老实实地等馒头。

程奕很快返回，不仅拿了馒头，还带了笔墨纸砚来。秦书乔一看便眉开眼笑：“你是想让他们学王羲之馒头蘸墨吗？”

“不，我想着你可能需要写字，便一并拿来了。”程奕站在她身后，略一弯腰，便越过她的肩头，把纸笔摆在她面前。

“你怎么知道？”秦书乔惊讶地回头看着程奕，他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对上她的目光，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书乔的字算不得好看，不过她也不在乎。寥寥几笔交代这伙小贼的行径之后，她就甩一甩手腕埋怨道：“我的确是不适合和这些笔墨纸张打交道的。”

护卫带走那伙小贼之后，她一把拉起程奕：“你跟我来。”这个问题不问清楚，她今天晚上是睡不着的。

程奕感觉到她言语中的严肃，快步跟了上来。

“你出手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武功不是很好，而是非常好。寻常拦路的劫匪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所以你说的被劫匪所伤必是骗我。你必须诚实地跟我讲明，当晚，是不是有仇人追杀？”

面对秦书乔有理有据的质问，他只好诚实地说：“是。”

“今天晚上这伙人，是来寻你的吗？”

“不是。”

“追杀你的人目前还在城中吗？”

“应该已经出城了。”

“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会继续追杀吗？”

“不知道。”

“那么，”秦书乔眼神犀利，一句句直达心底，“如果京城之围解了，他们还会返回京城继续杀你吗？如果他们知道你住在这里，会危及到家里其他人吗？”

“应该不会。如果再次进城，难免引起怀疑。”

心中的疑虑都解决之后，秦书乔忽然话锋一转：“你的仇人是谁？”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程奕茫然地摇摇头，“家中不睦已久，许多人都有杀人动机。”

“啊？为争家产反目吗？”

程奕苦笑道：“大约是吧。”

“那还真是不幸，”秦书乔结束了她的审问，也彻底放松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他投在墙上的影子的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问，“你家家产很多吗？”

程奕一个猝不及防的转头，鼻尖从她的手侧擦过，一抹温凉的触感在鼻尖蔓延。

烛芯“噼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秦书乔十分缓慢地收回手，但还是看着他。程奕的呼吸似乎格外的轻，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别开了头说：“算是吧。”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朦胧亮起的天光，说：“天快亮了，回去休息吧。再过一会，老吴就要起床了。”

送走了那伙小贼，日子继续的过。秦书乔也警告了两个护卫，不许同王府多嘴。

这一仗打得旷日持久，征兵告示一张接着一张，百姓家中的男人能征用的都征用了。程奕来历不明从不露面，老吴年纪太大，张故又年纪太小，护卫是王府的人，所以她家并没有人被征走，实在算是一件幸事。

敌军胜在勇猛，守城军胜在人多。不论是参战将士，还是京城百姓，都明白了一件事：敌军无法战胜守城军，短时间内要彻底灭掉魏国是不可能的。

不仅是士兵，就连百姓，也都没想到他们能撑这么久。

秦书乔更加深居简出，唯恐惹出麻烦。如此低调之下，倒是没有歹人再光顾过。天长日久，饮食标准也有所下滑。好在老吴把家中空地也开辟成菜地，这才勉强让餐桌上有了绿色。

一直到二月末，打到京城街道上已经见不到男人的影子，以为男人都要死光了的时候，赢了。敌军残余兵力退守南方大本营。

国朝的胜利终于来到。

京城城门在四个月之后终于再次开启，城外广袤的良田缺少耕种，杂草已经长得一片绿油油。不过没有关系，此时拔除杂草耕种也来得及。

此时还活着的人们纷纷走出巢穴，流水一样地涌上街头，即便是过春节都没有过这么多人。没有整天轰鸣不停的炮声，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秦书乔的绣坊已经很久没有开门营业了。当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店中的桌面覆了厚厚的灰尘，她心潮澎湃，刚要拂去灰尘的时候，余光瞥到门口站着两个人。

王府的人。

秦书乔十分诧异。充王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叫她回府，而其他时间并不理会她。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王爷让小姐尽快回府一趟，有要紧事相商。”

她的心里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不安，忽然很想回家。于是她说：“我需要回家一趟，换身衣服。”

那两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照办了。

这一路她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回到家的。家中一片平静，一切都尽然有序。真正看到他们的时候，这种情绪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先找了老吴，把王府来人之事告诉了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他们这么急着叫我，一定有什么事。我出去这几个时辰，家里就靠您看着了。还有，就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她找的最后一个人是程奕。见她匆匆忙忙地进来，程奕放下手中的书不急不缓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书乔已经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说：“我要出去一下，大约几个时辰就回来。不管你有什么事，在我回来之前暂时不要出门。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一定要护着那几个老的小的。”

她的手指寒气逼人，贴上来的时候如同一块冰。程奕低头看着她的手，敏锐地感觉到她语气中的紧张，立刻认真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秦书乔摇摇头：“没什么，时局多变，你要多加留心，”说完这些，她又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了句“我走了啊”，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只留程奕立在原地，还未从刚才的情境中抽身出来。她一定十分紧张，攥得他的手都红了。

她迈出门的时候，回望夕阳中的宅院。这处宅院已经很多年了，是这里的一砖一瓦陪伴着她长大。今天的夕阳好美啊，阳光穿过灿烂的云霞，绵延出半边天的火红。

明明只是去王府应付一趟，怎么有种依依惜别的感觉呢？

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此刻竟也眼眶潮湿。

擦干了残余的泪水，秦书乔掀开轿帘一看，已经到王府了。王府仆从直接把秦书乔引到了一个没去过的房间。

秦书乔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做派，恭恭敬敬地问：“叫我有什么事？”

“书乔，爹，爹，对不住你啊……”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搞得手足无措：“停！你在说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