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英国公府,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凉爽。抄手游廊下挂着的竹帘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廊边那丛开得正盛的茉莉,细碎的白花瓣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香气清冽得能压下暑气。窦昭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翻旧了的《春秋》,目光却落在窗外那轮刚升起来的月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显怀的小腹。
怀孕五个月,她的腰身已明显粗了一圈,平日里常穿的褙子都换了宽大的款式。今日穿的是件石青色暗纹罗裙,领口袖边绣着几枝兰草,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温润如玉。因着身孕,她的脸庞比往日丰腴了些,却更添了几分柔美的光泽。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眼眸,此刻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显得格外深邃。许是腹中胎儿感受到了母亲的安宁,轻轻踢了她一下,幅度不大,却让窦昭唇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低头用掌心轻轻覆在隆起处,像是在回应那个小小的生命。
"夫人,厨房炖了您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刚温好呢。"厨娘张妈端着个描金漆碗走进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她在府里做了十年厨娘,手脚还算麻利,平日里窦昭对下人宽厚,待她也不算苛刻。
窦昭转过头,目光在张妈脸上淡淡一扫。往日里张妈送汤水来,眼神总是落在碗上,今日却有些闪烁,指尖捏着碗沿的力道也比往常重些,指节微微泛白。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声道:"放下吧。"
张妈将汤碗放在窗边的小几上,又殷勤地摆上银勺:"这羹里加了些新采的莲子,清热解暑,夫人快趁热喝。"说完便垂手站在一旁,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窦昭的肚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窦昭拿起银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羹汤。银耳炖得软糯,莲子去了芯,汤色清亮,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当那股热气拂过鼻尖时,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除了莲子的清甘,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涩,像是某种晒干的草药味,被甜腻的冰糖味盖得极深,不仔细分辨根本察觉不出。
她舀起一勺,在唇边虚晃了一下,又放回碗里,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这羹是谁掌勺的?倒比往日甜了些。"
张妈眼神猛地一跳,连忙笑道:"是......是奴婢亲手炖的,想着夫人怀着身孕,许是偏爱甜口些,就多放了勺糖。"她说话时,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声音也比刚才尖细了几分。
窦昭心中已有了计较。她放下银勺,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语气依旧温和:"许是我今日口中发淡,倒觉得这甜味有些腻了。画春,你拿去给后院的花匠们分了吧,别浪费了。"
站在一旁的画春早已察觉到不对。方才张妈进来时,她就见夫人悄悄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此刻听夫人这么说,立刻上前应道:"是,夫人。"她端起汤碗时,故意手一歪,半勺羹汤洒在了张妈深蓝色的布裙上。
"哎呀!"画春故作惊慌,"张妈您没事吧?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张妈被烫得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却挤出笑容:"不碍事,不碍事,画春姑娘快去吧。"只是那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慌乱再也藏不住了。
画春端着汤碗快步退了出去,经过月亮门时,她脚步不停,直接绕到了府中侍卫驻守的角楼。那里是林管家的值事处,林管家是宋墨从少年时就跟着的老人,最是可靠。
"林管家!"画春掀帘而入,将汤碗重重放在桌上,"这碗莲子羹有问题,夫人说张妈不对劲!"
林管家正在核对护卫的轮值表,闻言脸色一沉,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他拿起银勺舀了一点羹汤,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蘸了一点尝了尝,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是寒性的草药!混在莲子里炖的,量不多,但长期喝下去......"他没再说下去,眼神已冷得像冰,"去,把张妈看好了,别让她跑了,也别惊动了夫人。我这就去查!"
画春刚点头应下,就见林管家已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腰间的佩刀随着动作发出轻响,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这边窦昭支走了张妈,依旧坐在软榻上翻书,只是书页许久未曾翻动。她知道,这府里看似平静,实则藏着不少眼睛。宋墨在朝堂上铁面无私,扳倒过不少贪赃枉法的勋贵,那些人的余党早就恨他入骨,如今知道她怀了身孕,自然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能买通府里的老人,用这么阴毒的法子。
腹中的胎儿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不要担心。窦昭抚着肚子,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慌,更不能让宋墨分心,得先稳住才行。
夜幕渐深,宋墨处理完公务赶回府时,天边已缀满了星子。他刚进院门,就见林管家候在廊下,脸色凝重得吓人。
"怎么了?"宋墨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夫人出事了?"
"回爷,"林管家压低声音,将莲子羹的事说了一遍,又递上一个小纸包,"这是从张妈房里搜出来的,是寒性的'苦艾',和羹汤里的味道对上了。属下已经审过了,是户部侍郎家的管家找的她,许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每日在夫人的汤里加一点,说是'让夫人身子弱些,生不出孩子'。"
宋墨接过纸包,指尖捏着那干燥的草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平日里总是温和沉静的眼眸,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子,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十两?"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就敢买通我的人,害我的妻儿?"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窦昭的卧房,脚步重得让廊下的青石板都仿佛在震动。
窦昭听到动静,刚放下书,就见宋墨掀帘而入。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铁青,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却在看到她时,硬生生压下去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阿昭!"他几步走到软榻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他便用掌心紧紧裹住,"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那汤你没喝吧?"一连串的问题,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事,"窦昭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察觉到味道不对,就让画春倒了。你别担心。"
宋墨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那股怒火又猛地窜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咔咔"作响:"张妈那个贱妇!还有户部侍郎那帮人!竟敢动到你头上!"他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我这就去掀了他们的老窝!"
"宋墨!"窦昭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你现在去,岂不是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做,定然早就想好了退路。你贸然行事,只会让他们抓住把柄。"
宋墨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还在盛怒之中。他低头看着窦昭,见她脸色虽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疲惫,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声音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可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想害你,想害我们的孩子!"
"我没说算了,"窦昭仰头看着他,眼神清亮而坚定,"但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护好我们,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宋墨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直到那股翻涌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满心的后怕与珍视。他重新蹲下身,将头埋在她的膝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脆弱:"方才听到消息,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阿昭,我不能失去你,更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他素来是沉稳如山的英国公,在朝堂上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此刻却像个害怕失去珍宝的孩子。窦昭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发丝有些扎手,带着外面风尘的气息。
"我们不会有事的,"她轻声道,"你看,孩子还在动呢。"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恰在此时,腹中的胎儿像是听懂了母亲的话,又轻轻踢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力道清晰地传到宋墨掌心。
宋墨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残留的戾气。他指尖微微颤抖着,感受着那小小的、鲜活的动静,眼眶竟有些发热。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们都会没事的。"
他站起身,转身对门外吩咐道:"林管家!"
林管家立刻应声而入:"爷。"
"把张妈拖下去,交给刑部,让他们顺着这条线查,看看还有谁在背后捣鬼。"宋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从今晚起,夫人院外的护卫加三倍,日夜轮值,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府里所有进出的饮食,都要经过三道查验,我亲自验最后一道!"
"是!"林管家沉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里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窦昭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紧张,府里守卫本就森严,这次只是个例。"
宋墨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是化不开的郑重:"阿昭,对我来说,这不是'例'。"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无比轻柔,"你和孩子,是我此生最要紧的人,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我也要堵上一万分的心思去防备。"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炽热,让窦昭心头一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他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竹帘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宋墨坐在软榻边,握着窦昭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里满是珍视与警惕。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腹中小小的生命,他会化身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护他们一世周全。
夜渐深,府里的护卫换了一轮又一轮,脚步声轻得像猫,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窦昭靠在宋墨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睡着了。梦中,她仿佛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朝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翌日清晨,宋墨早早便去了刑部。他亲自提审了张妈,又命人暗中监视户部侍郎府的动静。然而不过两日,线索就断了——那个与张妈接头的管家,在宋墨查案的前一夜就"失足"落水而亡。户部侍郎府上下口径一致,都说那管家是私自做主,与主子无关。
宋墨站在刑部大堂,听着属下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修长的手指重重按在案几上,青筋暴起:"好一个'私自做主'!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国公爷,"刑部侍郎小心翼翼地劝道,"此案线索已断,若是强行追查,只怕会落人口实......"
宋墨冷笑一声,眼底寒光乍现:"落人口实?他们敢对我的妻儿下手,还怕落人口实?"他猛地转身,猩红的官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既然刑部查不下去,那我就亲自去御史台!我倒要看看,这朝中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刑部,直奔御史台。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窦昭温柔抚摸着腹部的模样,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中孕育着的,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一想到有人竟敢将毒手伸向她们,他的心头就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
御史台内,几位御史见他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宋墨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本公今日来,是要查一个人——户部侍郎周明德。"
御史中丞面露难色:"国公爷,周侍郎乃是朝廷正三品大员,若无确凿证据,恐怕......"
"证据?"宋墨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府上的管家买通我国公府的下人,在我夫人的饮食中下药,这还不是证据?"
"可那管家已经死了......"
"死了就能抹去一切?"宋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声音冷得像冰,"既然诸位不敢查,那本公亲自来查!御史台的档案在哪里?"
"国公爷!"御史中丞急忙拦住他,"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宋墨眼底泛起一丝血色,"他们对我身怀六甲的夫人下手时,可曾讲过规矩?"他一把推开御史中丞,径直走向档案库。
御史台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急忙去禀报皇上,有人试图阻拦宋墨,却都被他周身凌厉的气势震慑住。宋墨如同疯了一般,在档案库中翻找着与周明德有关的卷宗,猩红的官袍在昏暗的库房中格外刺眼。
就在他找到一摞可疑的账本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圣旨到——"
宋墨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只见大太监带着一队御前侍卫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英国公宋墨接旨——"大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尖锐,"朕闻尔擅闯御史台,扰乱朝纲,目无法纪。念尔往日功绩,特命尔即刻回府闭门思过,不得再插手此案。钦此——"
宋墨跪在地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陛下,周明德他......"
"国公爷!"大太监急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道,"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了,但眼下没有确凿证据,您这样闹下去,只会让陛下为难啊!"
宋墨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他知道大太监说的是实情,可一想到窦昭和她腹中的孩子,他就无法冷静。
"臣......接旨。"他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御史连滚爬爬地跑进来,脸色惨白:"不好了!英国公方才翻出来的那些账本......是陛下特意吩咐封存的!"
宋墨瞳孔猛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有人故意在御史台放了这些账本,引他上钩!
大太监的脸色也变了,他看了看宋墨,又看了看那些账本,长叹一声:"国公爷,您这......您这让老奴如何是好?"
翌日早朝,皇上当朝训斥宋墨擅闯御史台、窥探机密,下令杖责五十。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为宋墨求情。周明德站在百官中,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五十杖结结实实地打在宋墨身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冷汗浸透了朝服。执刑的侍卫心中不忍,手下留情了几分,但仍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当他被抬回国公府时,窦昭正在院子里散步。见到他浑身是血地被抬进来,她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宋墨!"她踉跄着扑到担架前,手指颤抖着不敢碰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宋墨艰难地睁开眼,见到她惊慌的模样,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一点小伤......"
"这哪里是小伤!"窦昭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头看向抬担架的侍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低着头,不敢回答。这时林管家匆匆赶来,低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窦昭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紧紧握住宋墨的手,指尖冰凉。
"快抬进去!请太医!"她强自镇定地吩咐着,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卧房内,太医小心翼翼地剪开宋墨的朝服,露出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窦昭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晕厥过去。她死死咬着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夫人,您有着身孕,还是回避一下吧。"太医劝道。
"不,"窦昭坚定地摇头,"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宋墨的手,看着他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心如刀绞。这个总是如山般沉稳的男人,此刻虚弱地躺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太医清理伤口时,宋墨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窦昭连忙俯下身,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在呢,宋墨,我在这里。"
宋墨艰难地转过头,对上她含泪的眼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别哭......吓到孩子......"
这句话让窦昭的眼泪落得更凶。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里面小小的动静:"你看,孩子也在担心你呢。你要快些好起来。"
太医上完药,低声对窦昭说道:"国公爷伤势很重,今晚恐怕会发热。若是能熬过去就无大碍,若是熬不过......"他没再说下去,但窦昭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夜幕降临,宋墨果然发起了高烧。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不时痛苦地呻吟着。窦昭守在他身边,不停地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和手臂,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宋墨,你不能有事,"她哽咽着说,"我和孩子都需要你。你说过要护我们一世周全的,你不能食言......"
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在微风中摇曳。窦昭抚摸着宋墨滚烫的额头,看着他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梦中那个朝她伸手的小女孩,想起宋墨将手放在她腹部时那惊喜的表情,想起他们一起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日日夜夜。
"求你,"她低声祈祷,不知是对上天,还是对昏迷中的宋墨,"不要离开我们......"
就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宋墨的呼吸突然变得微弱起来。窦昭的心猛地一沉,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宋墨!你醒醒!你看看我!"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宋墨的眼睫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目光涣散,却努力聚焦在她脸上。
"阿......昭......"他气若游丝地唤道。
"我在!我在这里!"窦昭连忙应道,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孩子......"
"孩子很好,他在动呢,你感受一下。"她将他的手移到腹部,恰在此时,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父亲的呼唤。
宋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昏了过去。
天将破晓时,宋墨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太医再次诊脉,长长舒了口气:"热退了,最危险的关头算是过去了。"
窦昭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幸好画春及时扶住了她。
"夫人!您一夜未合眼,快去歇息吧!"画春心疼地劝道。
窦昭摇摇头:"我要等他醒来。"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继续握着宋墨的手。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她注视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祈祷着他睁开双眼。
就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宋墨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墨!"窦昭惊喜地唤道,倾身向前。
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在房间里游移了片刻,最终聚焦在她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急,你先喝点水。"窦昭连忙示意画春端来温水,亲自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喉咙,宋墨终于能发出声音,虽然依旧微弱:"阿昭..."
"我在。"窦昭握紧他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宋墨试图移动身体,却引发一阵剧痛,额上顿时渗出冷汗。他闷哼一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还好...你...一直守着我?"
"嗯。"窦昭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你昏迷了一整夜,还发高热,吓死我了。"
宋墨的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上,眼中满是心疼:"辛苦你了...还有孩子..."
"我们都没事。"窦昭将他的手引至腹部,"你看,孩子好好的。"
恰在此时,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父亲的关心。宋墨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我如今这样...怕是无法好好保护你们了..."
"别说傻话,"窦昭轻声打断他,"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伤。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接下来的日子,窦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宋墨床边。
她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每一碗药都要先尝过温度才喂给他喝。她记得太医嘱咐的每一个细节,何时该换药,何时该帮他翻身,何时该喂水喂食。
宋墨的伤势严重,起初几日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一直俯卧。窦昭怕他压着胸口不适,命人特制了几个软枕垫在他身侧。换药时是最痛苦的时候,纱布常常和伤口黏在一起,撕下来时难免牵扯皮肉。每当这时,宋墨总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但额上的冷汗和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痛苦。
"疼就叫出来,"一次换药时,窦昭忍不住说,"在我面前,你不必强忍。"
宋墨摇摇头,声音因忍痛而沙哑:"我不想让你担心。"
窦昭眼眶一热,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除了身体上的照料,窦昭更关心宋墨的情绪。她知道,对于一向骄傲的宋墨来说,这样无力地躺在床上,连最基本的起居都需要人帮助,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果然,随着伤势稍有好转,宋墨开始变得焦躁。他会盯着窗外发呆,会询问朝中的动向,会在无人时重重捶打床沿。
"我真是个废物,"一次,他喃喃自语,"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还落得这般田地..."
窦昭正端着一碗鸡汤走进来,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刺痛。她放下汤碗,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不是废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你是为了我和孩子才这样的。若不是你查出有人下毒,我和孩子恐怕早已..."
她没再说下去,但宋墨明白她的意思。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可我如今动弹不得,若是那些人再对你们下手..."
"有林管家在,有府中的护卫在,还有我。"窦昭微微一笑,"我不是那种只会躲在夫君身后的小女子,你忘了吗?"
宋墨凝视着她,这才注意到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憔悴了些,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有力。那种柔中带刚的气质,让他既心疼又欣慰。
"是了,"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我的阿昭,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
为了排解宋墨的烦闷,窦昭想尽了办法。她会在天气好时,命人将软榻搬到窗边,让宋墨能晒到太阳,看到院中的景致。她会给他念朝中的邸报,虽然避开了那些可能刺激他的消息,窦昭低头削梨。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突然动得厉害,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怎么了?"宋墨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窦昭笑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你瞧,孩子知道爹爹在,高兴着呢。"
掌心下,那个小生命的活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有力地踢动着。宋墨感受着这奇妙的触感,眼中泛起泪光。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要守护的珍宝。
"阿昭,"他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在这里,谢谢你和孩子都平安。"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日得知有人对你下毒,我几乎疯了。我无法想象失去你们..."
窦昭放下手中的梨,轻轻抱住他,避开他背上的伤处:"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孩子还等着爹爹教他骑马射箭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窦昭的精心照料下,宋墨的伤势逐渐好转。从最初只能俯卧,到可以稍微侧身,再到能够靠着软枕坐起来,每一步进展都让窦昭欣喜不已。
然而伤口的愈合过程并不顺利。一日深夜,宋墨的伤口突然红肿发炎,再次发起了高热。太医来看过后,面色凝重地表示必须将腐肉剔除,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剔除腐肉..."窦昭的声音颤抖,"那该有多疼?"
"疼痛难忍,"太医实话实说,"但别无他法。"
宋墨却出乎意料地平静:"那就请太医动手吧。"
手术过程中,窦昭坚持要守在旁边。她紧紧握着宋墨的手,看着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却始终一声不吭。当太医的刀割下腐肉时,她感到他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但她没有挣脱,只是更紧地回握着他。
"就快好了,"她不停地在他耳边低语,"就快好了..."
当最后一块腐肉被剔除,太医开始上药包扎时,宋墨已经虚脱得几乎再次昏过去。窦昭用湿帕子轻轻擦拭他满是汗水的脸,心如刀绞。
"对不起,"他气若游丝地说,"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
"说什么傻话,"窦昭哽咽道,"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觉得狼狈。"
这一次的危机过后,宋墨的伤势终于开始真正好转。随着身体的康复,他的心情也明显开朗起来。他会和窦昭开玩笑,会关心府中的事务,甚至会试着处理一些简单的公文。
一个午后,窦昭正坐在窗边做针线,宋墨靠在床头看书。阳光暖暖地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淡淡的花香。突然,宋墨放下手中的书,轻声唤道:"阿昭。"
"嗯?"窦昭抬起头。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的眼神温柔而认真,"若不是你,我恐怕熬不过来。"
窦昭微微一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说这些。"
"不,我要说。"宋墨坚持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阿昭,等我能下床了,我带你去西山看枫叶,就像我们刚成婚时那样。"
窦昭的眼眶湿润了:"好,我等着。"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一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有力。窦昭忍不住轻呼一声,宋墨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还不到时候呢,"窦昭好笑地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只是孩子踢得重了些。你要不要摸摸看?"
宋墨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力。突然,一个明显的鼓包从他的手心下划过,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孩子的脚吗?"他不可思议地问。
窦昭笑着点头:"看来是个活泼的孩子呢。"
宋墨的手久久不愿离开,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喜,有感动,更有坚定的责任感。
"阿昭,"他轻声说,"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等我痊愈,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窦昭知道,那个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英国公又回来了。不同的是,如今他的锋芒不再只是为了朝廷和正义,更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
窗外,春意渐浓。院中的梨花开了,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如同雪花般美丽。窦昭靠在宋墨未受伤的那侧肩头,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力量。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无所畏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