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安排甚紧,没到蜀中,各大门派各大家族不约而同汇集一处。众人受易家荼毒已久,痛诉罪行。
我依然被冷君保护,不得亲见,阿班回来说,他们竟推举沈存为盟主。沈公子发扬一贯的独来独往精神,直言谢绝,一概不理。
本来还担心他心直口快,得罪同道,阿班又说众人并不怎么介意,结了个形同虚设的盟,也就散了。
见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道:“我们少爷就是这般性情。”
对啊对啊,是了是了。
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一直都是,别人适应了你的不好,便会试图找出你的好。
生而为人,有好有坏,好坏都要极致。顾大局识大体一辈子,人人称道。自私孤僻古怪到底,无人介怀。好人因一件事做不够好,千夫所指。坏人因一念之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热闹过后,依然单枪匹马。冷君建议黄雀在后,不急着做出头的橼子,被沈存拒绝:“你只做你自己的事,风还没动,你跟着动,风动你又当如何。”
冷君先是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后有所触动,默默思索一番,看似对他的崇拜又偷偷多了一层。
每日照样与冷君同榻,今晚半梦半醒之间,额头一阵清凉,见江平坐在床边,衣袖轻轻扇风。
“睡觉一脑门子汗,像个孩子。”
顿时又惊又喜,又迅速意识到不该惊喜,这人又来招摇撞骗:“走,不然我喊人。”
江平瞄了眼冷君,这才发现冷君已经双目紧闭毫无知觉了,以他的本事,点倒这丫头易如反掌,难道也要如法炮制,不由得冷笑:“你是想说,如果我反抗,下场跟她一样?”
他点头,又摇头:“跟她一样,反抗机会都没有。”
沈存啊沈存,你真是百密一疏:“江公子有何贵干?”
“见你。”
“请开门见山。”
“只想见你。”
心口不一的毛病着实害人,想再多有什么用,什么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下定的决心只是一个虚晃的浪头,过了消散,下一个浪头来了,发现都是白费力气,连上一个浪头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去想为什么不复相见,不受控制地哽咽:“见有何用。”
“把心一横,当做未曾相识,难道便能解脱。”
情爱本是折磨,得到是折磨,失去是更大的折磨。
“你要解脱,也等我解释清楚。相识的这段日子,动心也用心,这样不明不白,等于不告而别。”
“江公子能言善道,能从无说成有,也能从有说成无。”
“我的夫人长我几岁,她的父辈,救过我父辈性命。我一向认为,素未谋面不知脾气秉性,不足以共度一生,起初十分反对,无奈父母之命,新婚也有过一段有苦有甜的时光。”
“娶都娶了,再挑刺儿不好罢。”
“我想她生性要强,吃不得半点儿亏,心直口快一些无妨,要什么,给就是了,除了大义不可违,哪知她最想要的,便是江易两家联手,做些不甚体面的事,我坚决不允,她便……多次以死相逼,险些丧命。不得已,各让一步,她不再要求我做违心之事,我也承诺永不纳妾,陪伴左右,于是每日如履薄冰,越发无法令她满意,但凡她流露出寻死的意思,我总屈服。人家姑娘跟我一场,若落得英年早逝,实在于心不忍。”
还算有理,姑且一听。
如若是真,她与沈存一样,本能地将爱变成无休无止的缠绕利器,拥有并不能满足,他们这种人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占有。
“人总是索求无度的,有了这个,想要那个,我早已习惯,可我不能理解的是,她最想要我已经给不了,日子过得并不畅快,总说做梦都想离开江家,竟为了体面不肯离开。人活于世已经很累,还要活给别人看,我这个陪着的人,实在无法认同,身心俱疲。”
原来他们不一样,沈存应缺爱而恐慌,易如意不缺爱,她只是觉得自己缺,故而一直索取。江平是个贤夫,公认的德才兼备,江家又是如此德高望重,这份风光足以支撑她走完半生。
“男人变心,从来不缺理由。”
他无奈地笑:“多日不见,还是这般通透。”
“你要解释,我也听了,至于拙不拙劣,我无意于品评。”
江平突然不说话了。
心虚?
他望向门,门开了,是沈存。
江平轻叹,连我也颇觉不是时候,此时的沈存明明是主人,倒像不速之客。女人傻就傻在愿被一个美丽的谎言骗一辈子。
沈存见了江平,也不吃惊,两人倒都不慌不忙,一个问什么时候到的,一个人说路上没有耽搁。
虽然被情爱冲昏头脑,也分辨得出,江平不是单单为了儿女私情而来。
自古英雄为红颜?别开玩笑,英雄自有天地驰骋,自有江山要打,至于拥美人入怀,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云云,也就不要当真。
不知沈存先开的口,还是江平先给台阶,不过大半夜跑到人家夫人房中,确实过分了些,难怪沈存面色始终没有缓和。
江平的巧舌如簧再次令我震惊:“说来我与尊夫人结识早于沈兄,分别多日,不免先行问候。”
“我与贱内更为相熟,理应一起为贵客接风洗尘。”
幼稚,无聊。
此二人联手,可谓天下无敌,只要不生内讧,我看似是内讧的源头,只好自行掐断:“这是我和冷姑娘的房间,都请离开!”
两个男人愣了一下,相顾无言,乖乖滚蛋。
决定不再跟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说话,尽可能避免目光接触。别人是命中有此一劫,我是两劫,当然免不了自保。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极慢,冷君忽然有一天不再相伴左右,换了个更加寡言的阿班。
“夫人,我是不是像块木头。”
“还是别开口了吧,怪吓人的。”
他吃了瘪,抿嘴。
“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换上亲切友好之笑容,极富热情:“你当然不像木头,你就是块木头呀。”
他缓缓展开的微笑迅速消失。
哎呀,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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