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全凭父皇喜好。”
赵玄真眼眸中闪动着灼灼光点,她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情绪全然遮住,只留下一副温婉和顺的柔美假面。
皇帝没有言语,他饶有兴致地瞧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赵玄真。
“无论是莲子糕,亦或是莲子羹,所用之物皆是莲子,”赵玄真缓缓说道,“二者本是同源,只是呈现形式略有区别。”
“因而不管父皇是选择莲子糕,还是选择了莲子羹。”
“都可明目清心,解案牍之乏。”
皇帝一言不发,只是一昧地盯着赵玄真,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浓重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赵玄真当即跪下,道:“儿臣知罪,儿臣不该对父皇的喜好妄加猜测。”
“但儿臣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是儿臣的父亲。”
“女儿记挂父亲并没有错,还请父亲宽恕。”
皇帝尚未发言,但周身的气压已随着赵玄真的话语散去了不少,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赵玄真,这一瞬间,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有些陌生,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玄真在自己面前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
是从赵玄瑞死的那夜开始的?
还是从更早之前,自己特许她前往书房与皇子一同读书的时候开始的?
……
周遭的氛围有些沉默,皇帝走上前,朝着赵玄真伸出一只手。
赵玄真却是没动。
“你怕朕,”皇帝语气中掺杂着些许难过,他悬在空中的手迟疑了两秒,随后转了方向,在赵玄真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起来吧,动不动就跪在地上,也不嫌凉。”
赵玄真应了声,而后起身。
在她动作间,皇帝似又不死心般,又道:“那夜之事全由形势所迫,朕何曾真的与你追究过什么。”
“也罢,”皇帝叹息一身,转向书案,缓步朝前踏去,道:“你走吧。”
“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今日得空便去看他。”
赵玄真行礼,转身正欲离开,忽而又听皇帝在她身后道:“那些点心都是你素日爱吃的,你许多日没来,朕心头总记挂着你,这些点心,朕都赏你,不必谢恩了。”
赵玄真脚下一顿,这一瞬间,她很想转身再看皇帝一眼。
可她最后却依然只是在原地站了几秒,便离开了。
在她走后,皇帝转身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
勤政殿与芳华殿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再加上赵玄真步履匆匆,以至于她带着知书回到芳华殿时,身后宫女手中的点心还留着余温。
宫女将点心摆放完毕后便尽然有序地离开了。
面对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点心,知棋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一连串的赞叹声。
知书步履轻快地跳到知棋的前方,飞快地抬手在她的嘴里戳了一下,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几盘点心,值得吃惊成这样,以往更好的东西,皇帝也不是没赏过。”
“那能一样吗?”知棋没等赵玄真发话,她见四下里既无旁人,便偷偷摸摸捏了快栗子糕塞进了嘴里,她含含糊糊道:“要是赏珠宝首饰,我倒是不稀罕了。”
“还是赏吃得东西好,不仅好吃,还能果腹。”
此话一出,赵玄真和知书都露出了笑颜,赵玄真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的体型,又用手比划了一下知书的体型,笑道:“让你爱吃,你要是再胖下去,以后我的旧衣裳便都只能送给知书了,介时你可不要嚷嚷着,说我偏心。”
“殿下!”知棋嗔道。
主仆三人在殿中正说笑着,殿外忽而传来皇帝贴身内侍之一的李公公尖锐响亮的声音:
“皇帝有赏。”
“皇帝赏珍珠十二斛给九公主殿下。”
“皇帝有赏。”
“皇帝赏浮光锦十二匹给九公主殿下。”
“皇帝有赏。”
“皇帝赏金簪二十支、金步摇二十支、白玉发簪二十对、玛瑙额饰五十副给九公主殿下。”
“皇帝有赏。”
……
数不清的宫人从殿外鱼贯而入,他们手中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中摆放着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宫人在芳华殿内分成两列排开,珠宝的华光与绸缎的柔光交相呼应,让人一时间简直睁不开眼。
为首的内侍李公公走上前来,他领着赵玄真在这些赏赐前一一走过,满脸笑意地向她展示皇帝的心意。
赵玄真含笑应和,她一边吩咐知棋派人把这个东西登记入库,一边朝着李公公许诺晚些亲自去找皇帝谢恩。
赵玄真走到殿外,亲眼目送李公公离开。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赵玄真疾步走至殿内,她脚步匆匆来至梳妆镜前。
镜子中的人乌发雪肤观音面,与平常并无什么不同。
赵玄真隔着一面镜子凝视自己,或许是她太过敏感,她总觉得今日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看着看着,赵玄真忽然抬手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子摘了下来,恍然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一个箭步冲到外殿,问道:“知棋,父皇赏的缎子都是什么颜色的。”
知棋被她问得一愣,她顿了下,道:“回殿下,都是一些素色的缎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见赵玄真的面色隐约变化,知书当即示意周围的宫人全部退下。
待所有人全部离开后,知棋这才又道:“六皇子新丧,皇帝也不便赏赐鲜艳缎子。”
“这些缎子,若是殿下不喜欢,我就把它们都藏到库房里面,让殿下想见也见不着。”
赵玄真回神,她眨了两下眼睛,有些牵强虚弱地冲知棋笑了一下,随后她撑着知书的手缓步走进内殿。
在知书的搀扶下,赵玄真再次在梳妆镜前坐下,她抬手把头上的白花和素银簪子全部摘下,一头乌发瞬间如同流水般倾洒下来。
赵玄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态疲倦地说道:“你们两个记着。”
“以后但凡是去拜见父皇,一定要给我准备颜色鲜艳的衣裳,梳繁琐艳俗的发髻,插金簪,戴红花。”
知书和知棋听闻此言,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为难”二字。
“怎么了?”赵玄真察觉不对问道,“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
知棋看着镜子里的赵玄真,她犹豫了几秒,道:“殿下,这事……我和知书真办不到。”
“主要是这种事吧,它……比较看脸……”知棋的目光在赵玄真的目光上滑过,就她们九公主的这张脸,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艳俗的效果……
“殿下,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知棋丧着脸道。
赵玄真失笑,她刚才一时间情绪激动反应过度,说了些没影的废话。
她既然要圣宠,那便不能跟皇帝对着干,但皇帝今日的反应又着实让她忧心……
“也罢,”赵玄真起身朝屏风后走去,“衣裳的话,鹅黄色、秋香色便很好,发髻也就梳寻常发髻。”
“至于那些赏赐,知棋,你随便找个地方收着吧,或许以后用得着。”
赵玄真指使知书给她拿了一套杏色的衣裙,又让知棋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六皇子新丧,她不便戴过于贵重的饰品,皇帝的反应又让她不敢戴那些素净的发饰。
赵玄真想了想,索性学着民间的女子,用发带盘发,最后插上一只碧玉簪子作为点缀。
傍晚时分,皇帝回到勤政殿,赵玄真便赶去谢恩。
皇帝心情还算不错,留她用饭,席间,他盯着赵玄真的装扮深深地看了几眼,好在没说什么,赵玄真悬着一颗心这才放下。
晚膳结束,赵玄真带着知书与随行宫人沿着宫道慢悠悠地往芳华殿的方向晃。
途中经过御花园,赵玄真一时兴起,便只带着知书走进御花园深处。
御花园深处,梨花与杏花一丛一丛得开,白玉色的花瓣混在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儿是梨花,哪儿是杏花。
“借来梨蕊三分白,偷得梅花一缕魂。【注】”
“本是顽石泥中陷,偏学玉石弄清纯。”
花丛兀地传来男子的声音,赵玄真心中一紧,她后退半步,将知书挡在身后,喝道:“谁!”
“谁在哪里!”
“当然是我啊。”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便从前方的树上一闪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赵玄真前方。
乌尔珠单膝跪地给赵玄真请安,一双晶亮的眼睛不顾立法也毫无分寸地盯着她,笑道:“九殿下安。”
见来人是他,赵玄真心中微定。
她摆出一副端庄的摸样,温声让乌尔珠起身,柔声向乌尔珠问好。
却没想到,赵玄真那句“世子同安”尚未落地,乌尔珠便兀自起了身,他毫无边界感地上前一步,列开嘴角露出森然笑容,道:“在我面前,九殿下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吧。”
赵玄真一怔:“你什么意思?”
“本是顽石泥中陷,偏学玉石弄清纯,”乌尔珠笑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九殿下学识渊博,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
“还是说,你喜欢这种调调?”
“你在顾子庸面前也是这样吗?”乌尔珠又往前蹭一步,道:“那个小古板能让你高兴吗?”
【注】出自《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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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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