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不能放任……”
“……暂且关押……真相……”
零星的话语传入耳中,原本安然睡着的江屿被这声音吵到,不耐蹙眉。忽然,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凝神细听。
“不行。”这声音冷冽中带着丝微不可察的怒意。
喻珏。
江屿脑中迸出这二字,如玉肖月的人就这么在心底出现,几乎是瞬间,他睁开眼睛,琥珀般的眸子中惊惧不定。
“琼华!”
一道苍老的男声,似乎还很生气。
“你再自己想想,那个陆山不过区区练气期,却能对付一个暴怒中的金丹后期,这怎么可能呢?”
“陆山身上定有蹊跷,说不定也用了禁术,只是用了什么隐藏的法子,所以我们才没看出来。”
“没有。”比起对面愤怒的执法堂长老,喻珏的反应可谓平淡,只是挡在门前的身影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执法堂长老一早就来了半璧峰,苦口婆心劝他半天自然不是要听这个的,他强硬道:“总之,无论如何,陆山此人我今日必须带走。”
喻珏不语,但佩剑寒英出鞘半寸。
莹莹幽光落入执法堂长老眼中,他一时气不过,脸红脖子粗的,又自知不是喻珏的对手,一口气要吐不吐,瞪圆了眼看他。
喻珏神色不变,道:“掌门看过,他没问题。”
听见这话,执法堂长老脸色由红转绿。
他当然知道掌门前几天就过来看过了,可掌门是喻珏亲师叔,喻珏这么护着这个叫陆山的小子,谁知道掌门会不会徇私枉法,而且揪出魔修与暗练禁术者一向是他们执法堂的事,掌门和喻珏突然插一手算怎么回事?难道是觉得他这个执法堂长老会屈打成招不成?这不就是不信任他!
“待他醒来,我会问清。”喻珏突然开口。
执法堂长老脸色好一些,退一步道:“必须在我眼下问。”
喻珏道:“嗯。”
执法堂长老心满意足离开。
等人走远,喻珏走到门口,犹豫半晌,将门推开。
屋内陈设雅致,榻上人影透过屏风若隐若现,喻珏脚下像生了根,站着不动,视线落在那道模糊的影子上。
良久,屋内终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九步。
脚步声停下,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萦绕开来,江屿愈发紧张,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声音越来越大,他不由担心这声音会被喻珏听见,到时候该怎么解释他装睡偷听一事?
但屋内又陷入一片安静,若不是淡香犹在,江屿都要以为喻珏已经走了。
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来了也不说话?
难道一百多年过去他多了个看人睡觉的爱好不成?那也不能随便一个人都看啊!他不是最守礼数的吗!
想着想着江屿便有些生气,他决定吓一吓喻珏。
他在心中默数三声,然后突然睁眼,就见一双近在咫尺的墨色瞳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几乎都要扫到他脸上,鼻尖香气浓郁,几乎将他完全包裹住。
江屿实打实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径直撞上床头,噔大一声响彻内外。
他摸着脑袋龇牙咧嘴坐起来,喻珏已经退回去了,坐在床边,但看他一眼就像是被烫到一般偏过头去。
江屿一阵莫名,顺着他之前的视线,目光下移,瞧见胸口大敞,一片雪白。
约莫是方才动作太大扯着领子了。
他随意拉了拉,注意到这不是自己之前穿的衣裳。
谁给他换的衣服?江屿陷入沉思。
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有其他人,难道是喻珏?
思考间隙,他抬眼看去,喻珏整个人侧对着他,低眉垂眼,半缕日光照在下半张脸上,平添几分暖意。
“……咳。”
直到喻珏轻咳一声,江屿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许久,好在他素来脸皮够厚,不仅没有半分尴尬,反倒夸道:“琼华仙君,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不等他回答,江屿又凑近了些,笑道:“应当有很多吧。”
喻珏道:“有一人。”
“只有一个么?”江屿第一反应就是喻珏在逗他,不说别的,就单论这几天,他就听见数位仙子夸赞喻珏长得好了,怎么可能会只有一个!可喻珏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
江屿一边想一边瞄他,喻珏就大大方方任他打量。
“琼华仙君,你这一个是怎么论的?莫不是要人站到你面前,认认真真地对你说你长得好看才算?”
喻珏性子冷,看上去更冷,要按这个算法那确实没多少人愿意到他面前就为了夸一句长得好的,江屿直觉发现了事实。果见喻珏点头,眉眼似有不解:“不该如此?”
江屿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直接笑得瘫在床头,见他疑惑之色更重,才半哄半逗道:“就当如此,既要夸赞,自该当着面说方显诚意。”
喻珏闻言若有所思,没头没尾地道:“你很好。”
江屿:?
他当然知道他很好,但喻珏这是什么意思?
礼尚往来?被夸了就要夸回去?
怎么感觉莫名其妙的,江屿还没想好怎么问他,就听喻珏生硬道:“此处并无外人,你且安心待着,稍后会有人来送饭,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喻珏匆匆离开。
看着他十万火急的模样,江屿只好咽下心中的疑问。
早知刚才就不逗他了,一个消息都还没打听出来呢。
江屿没骨头似的缩到榻上,躺了半晌重新起身,梳洗穿衣后出门。
屋外远山青翠,天高云低,好像一伸手就能触到云层,再远方便见云海更低,仿佛置于脚下。清风拂过,心旷神怡,飞鸟掠过其间。
江屿细赏半天景色,发现这座峰上屋舍寥寥,四处转了转,找到了石碑,上刻半璧峰三字。石碑旁边是一条通向对岸的栈道,许是久未有人行走,栈道上已经长出了青苔。
在栈道旁边看了一会都没见有什么人路过,江屿心想:这半璧峰还真是冷清,离其他地方也远,怪不得喻珏会挑这里做洞府。
看来只能等人送饭的时候打听消息了。
江屿慢慢踱步回去。院中树下有一架可坐三人的秋千,他从屋里搬了毯子铺上,倚靠上去,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日暮西山,院子镀了层金光,树下那人依旧没醒,哪怕七八只鸟把他围住叫唤也毫无反应。
陆黎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他下意识放轻动作,打算把食盒留下就悄悄离开,没想到还没靠近江屿就醒了。
见来人是陆黎,江屿大喜,他原本就想打探消息,还在想怎么跟帮忙送饭的弟子搭话混熟,现在来个熟人自是再好不过。
陆黎稀里糊涂被拉着坐下,没反应过来就把这几日的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然后又被莫名其妙送出去,直到站在栈道时终于回过神来。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他盯着石碑皱眉沉思,但一细想,饭也送了,要说的也说了,没缺什么了。陆黎放心走了。
另一边,江屿回屋打坐。
他之前耗尽灵力,原以为再醒来怎么着也要过去了十几天了,但没想到竟然才过去短短五天!
五天,若是换成前世的他,定然不会觉得奇怪。虽说耗尽了灵力,但是他如今才练气期,恢复起来倒是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可这事前提是在他魂魄完整的情况下。
复活之初,江屿就知道自己魂魄不全。他运气好不假,命魂完整,天地二魂剩了大半可以补全,这最重要的三魂基本没什么缺的,但七魄可就碎得不能再碎了,足足找了近百年才找回来一些,可饶是如此也有一魄毫无踪迹,连块残渣都没有,估计是早就散了,缺的那魄现在是其他六魄各凑一些,再以念力粘着勉强算上一魄。
按说他这种情况,应当先去寻几样滋养魂魄的天材地宝,再慢慢修养,然后再论其他。
可是他当年封印弄得匆忙,不知道有没有缺漏,不先把封印一事解决了他实在没心情去做别的。左不过就是恢复的速度慢上几倍,也不算什么大事,还是先将封印解了比较重要,要是拖得出了什么问题,那他恐怕真的只能等到飞升之时才有办法复活师兄师姐了。
江屿仔仔细细将周身查看一遍,没发现半点异常。
魂魄还是之前那样,丹田经脉之类的也没问题,怎么看都是真的恢复了。
莫非是喻珏给他用了什么珍贵药材?
江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喻珏既然不愿意让他被执法堂长老带走,那肯定是想从他身上知道什么的。
更有可能,喻珏已经认出了他那天用的功法,猜到他和青阳派有关联……
江屿回忆着陆黎说的一切:拜师大典已经结束,只有他、裴家兄弟和王骁没有拜师,王骁被执法堂带走,裴家兄弟现在住在赛前安排的院子里……
除他之外,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被控制起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
拿了东西就走!江屿暗下决心,决定趁夜色再去探一探周遭,也好之后逃走。
他蹑手蹑脚出门,鬼鬼祟祟地沿着白天的路线再走一遍,边走边探有没有哪里下了禁制。
这次他不仅逛半璧峰,顺道将半璧峰周边也走了个遍,走完之后忍不住在心里再感慨一次:这半璧峰真是无愧于最冷清一峰之名,山上、旁边都跟荒山一般,他住的那个院子竟然是最有人气的了。
他还在心里想着搪塞的说辞,就看见自己住的院子亮着。江屿脚步一顿,神色如常推门进去。
屋里那人背对着他,像是才听见动静,慢慢转过来。
一袭月白色衣裳,眉眼俊秀却难掩冷意,正是喻珏。
“琼华仙君,怎么深夜来此?”江屿笑道,心里却在想,还好不是冬日,不然一进屋看见喻珏这张脸不得直接冻死?
喻珏沉默不语,江屿便耐心等着,间隙关个门,然后坐下,又给自己倒了盏茶,杯送至唇边,还未饮下,突然听见声音。
“凉了。”
江屿举着杯子的手就这么半空放着,眨了眨眼看他,反应过来,手朝前一递:“你说这个?”
喻珏:“嗯。”
江屿把茶杯放下,问他:“琼华仙君,你大半夜过来就为了说这个么?”提醒他不要喝冷了的茶?
喻珏垂眸,道:“你身体初愈,须得多加注意。”
江屿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喻珏了,早年的时候还能猜到几分想法,现在简直就是一头雾水,从相遇到现在一切都很奇怪……
“琼华仙君,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江屿不是喜欢纠结的人,既然想不明白,不妨直接问当事人,他接着说,“玄清宗那么大,不至于连个养伤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是你们不放心我,要严加看管,也可以安排我住别的地方,再派弟子看着,不需要劳动一位长老。所以,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半晌,喻珏终于开口:“……我不放心。”
江屿瞳孔瞬间放大,心中一团乱麻,不太明白这话意思。他懵懵懂懂地应了喻珏后面的话,又看着人出门,再糊糊涂涂地上了床闭目休息,最后才想起来喻珏最后说的:明日玄清宗掌门会过来。
浆糊似的脑袋清明几分,开始思考新的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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