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路之上,马蹄踏踏,带起飞尘滚滚。积雪化尽,天渐转暖,一轮红日高照之下,寒气多褪。沈佩宁坐在马背之上,额间已覆了一层浅浅的薄汗,不仅是为这天气,也更因这颠簸骑行实在耗人心力。
“——前方有水坑,你且小心些!”
“嘁,我晓得啦!”与她同乘一匹马的宋长安立刻便扬鞭向马屁股抽了一下,马匹吃痛,更飞蹄向前越去,岂知恰巧便踩在那水坑正中,溅出一身水泥。
沈佩宁本就头晕目眩心有急躁,这一下鞋腿皆湿则更令她气结。她又向前方望了一眼,见妫越州带着任晓芸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之上,胸中郁气更生。
早知我还不如同她共乘一匹。她心道。
原来今日一大早几人便乘了素非烟着人备好的骏马出发。沈佩宁并任晓芸并不善骑行,宋长安见势便提出可与人同乘,四人分作两队。任晓芸自然毫无异议,沈佩宁便也不愿多言,不料竟是被宋长安揪着同上了一匹马。这小妮子一骑上马便是撒着欢向前跑,浑然不管甚么颠簸震荡,却苦了沈佩宁这个首次骑马的生手。
好在不多时,前方妫越州便勒止了马蹄,宋长安便也放慢了脚程。沈佩宁长舒一口气,连忙从马背上跳下,连连抚着胸前以平息晕眩呕吐的**,余光中只见妫越州亦翻身下马,又将任晓芸接了下来。
“确定是在此处?”
任晓芸点头道:“我哥哥还在不远处的那家旅店。妫大侠,咱们别过。”
宋长安突然插嘴道:“你哥哥有胳膊有腿的,难道自己走不动道了吗?你就是同我们一起又怎么了呢?到时候我州州姊肯定让你平平安安到了外祖家的!”
任晓芸默默听着,却还是不改主意,显然又恢复到了缄默沉稳的样子。她向妫越州几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了。
“喂——”
“长安。”
妫越州凝望着她远去,却开口打断了宋长安还欲挽留的话。
宋长安驱马凑上前,不满道:“州州姊,你以前不是说过甚么要‘齐力同心’,怎么就放她走了呢?我瞧着她分明很喜欢你的样子,就分明该同我们站在一处才对!”
妫越州再度上马,视线在兀自平复的沈佩宁处一扫而过,道:“你只记得这一句,难道便忘了所谓‘欲速不达’、‘过犹不及’的道理?”
宋长安原本皱眉不解,却又忽然喜道:“也就是说,她总有会来我们这边的那日啦?!”
妫越州笑了笑,打趣道:“嗯,看来你很喜欢她了。”
宋长安扮着鬼脸,笑道:“那是自然!家里的姨姨姊姊各个都比我大,便都来管教我!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个差不多大的,我当然高兴!”
妫越州道:“如此说来,你‘万毒千害’宋长安孤身闯荡江湖,是嫌在家里被管束太多的缘故。”
宋长安一听这话便耷拉了头,却还是辩道:“也不全是!我是见了姨姨实在想念我那未曾谋面的姊姊,这才想出门帮忙寻找的!再说了,嘿嘿,州州姊,难道我没有帮你么?”
妫越州挑眉,又佯叹道:“是啊,绝佳的人质体验一大观。”
“州州姊!”宋长安不服气道,“我明明都成功逃出来了!这都要怪素非烟那个奇怪的人!如果不是她一阵一阵的,我早上来帮你了也说不准!”
她抱怨了一番,又警惕问道:“她——素非烟——当真可信吗?”
妫越州又是一笑,只道:“你不信她,难道还不信我?”
宋长安便将这话压下,又问:“那你怎么只留她一人在那里?嗯……是因为周姨……”
妫越州突然转头瞧了一眼,微微俯身从马鬃中捡出一颗不知何时刮下的小碎石,才淡然答道:“我不在,才好让她放开手脚。”
宋长安心道:难道这姓素的大小姐还挺厉害不成?可她瞧着神神叨叨的,身量也瘦弱,还有甚么过人之处?哦,兴许是毒药挺多。不过她哪来的毒药?难道都是州州姊给的?还是她竟也认识姜姊?
心中疑问颇多,她还欲再问,却听见不远处有马蹄车轮之声。转头一瞧,果然一辆马车正自前侧方不远处快速驶来,那驾车之人瞧着也十分眼熟。
“前辈,前辈!”
方青抄了近道,紧赶慢赶之下,好不容易才瞧见了几人的身影,心下激动万分。临近了她便勒止马蹄,御起轻功向这方赶来。
“晚辈来迟!”
妫越州瞧她分外恭敬地抱拳行礼,便摆手道:“好啦,不用多礼。我听说你忧心令妹便率先离开了素家庄,你妹妹如今还好么?”
“好的!我很好!”
又是一道轻快的女声传来。原来是正欲下马车内的方红听到了声音便忙不迭赶来拜见。她们姊妹两个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自然也将姊姊的恩人视作自己的恩人,那就万万没有失礼的道理。她不通武艺,走得太急还险些摔了一跤。好在方青眼疾手快将她掺住。
方红推开姊姊的手,正色道:“方红见过妫大侠!多谢您开蒙授业之恩!”
妫越州向一旁面露紧张之色的方青看了一眼,神情一动,只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你姊姊施以援手前来相助,合该扯平了的。”
方青闻言,忙道:“不敢……万万不敢!晚辈实有一事相求——”
说着她双膝一折便跪倒在地,目光坚定,对妫越州直言道:“我想拜您为师!请您收我做徒儿!”
这话一出,不谈宋长安何等惊奇,沈佩宁已倏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牢牢落在妫越州的脸上,一时间仿佛要在其上盯出一个洞来。
方青心中惴惴不安,话既出口却又深悔自己言辞鲁莽、笨嘴拙舌。这主意自她带着妹子从玄机阁离开时便已生根,在与妫越州并肩作战后则更为坚定。她自幼便有一身习武之志,奈何时运不济屡屡受挫,好不容易得了两分造化,又岂可放任机会白白流失?妫越州,便是她能抓住的最好时机。在她看来,妫越州实力超绝又身为女子,便是她深为仰慕的江湖第一人。休说她绝不似江湖传言一般凶神恶煞,便是江湖传言为真,只冲她愿施恩一二,也值得方青飞身投靠。她自认是苟且偷生的小人物,便顾不得多少大仁大义。她只要带着妹妹活着,有头有脸地活着。
眼下,方红见姊姊心中紧张一时语塞,忙快声补充道:“我姊姊是诚心想拜您为师!她打小便勤学苦练,只是总找不到好的门路……当日她得您指点之后进步飞快,打探到您有危险便力来相救!除了深念您的大恩,便是深为大侠您的风采所拜服,只想侍奉在侧,结草衔环……”
妫越州听她越说越快,颇感无奈似的,指尖一挥,那粒碎石便击向了方青的膝盖处。后者则突感膝间一震,在一股力道的托持之下不由自主便站了起来。
“好啦,快起来,”妫越州道,“我不收徒。”
方红尚有一大堆好话未说尽,听见此语大为着急,便先去瞧姊姊的脸色。方青却神情不改,只道:“那么我要如何去做?”
妫越州道:“该如何便如何。循你本心,不言放弃,日后自有大的造化,实不必今时今日。不过我呢,确实不适合做你的老师。”
方青冷静听着,前面的话其实并未入心,便只揪着了最后一句话问道:“那么甚么样的徒儿是适合的?您想收甚么人?”
妫越州瞧着她目露执拗,想了想,正欲多说些甚么,却突然纵身一跃,恰恰好避开了那探向脖颈一枚钢刺。宋长安只觉得眼前一花,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有一道黑影旋身向妫越州袭去。
那钢刺一击不中,眨眼间便变幻出多枚轮番自指尖划出,寒光闪闪,织为利网向对方周身致命之处罩去。妫越州临此杀机,尚且从容不迫,身形片刻间以自马背上消失,引得那刺客追出丈远,不致殃及沈佩宁等人。她心知刺上淬毒,便只避不攻。那刺客眼见招招落空,心下一狠索性将那钢刺齐齐发出,直袭对方而去。妫越州闪身相避,抓准时机又以一掌拍向对方,岂料得这刺客却也暗藏一枚钢刺在胸前。她见那银光,眉梢一动,转瞬竟以化掌为指,点向了那刺客玉堂穴。那刺客却也反应极快,连连纵身退后,又使一招“黑虎掏心”向妫越州打来。
两人过招之间,身形已难为旁人分清。方青再度拔出刀来在旁警戒。沈佩宁则是竭力去瞧二人的招式何如,谁占上风。方红最是不懂,她左右瞧了瞧,便向瞧着一脸从容的宋长安搭了话。
“小妹子,你能瞧得清是甚么情形吗?那刺客和妫大侠……”
宋长安自然已经下马,此刻便抱着双臂,一脸老成道:“不急,凭他是谁,再等等就该飞出来了。”
仿佛是为与这话做印证似的,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黑影向外摔来,一路之上接连呛起阵阵尘土,连带着两只马儿都深感不适一般打起了响鼻。
那身影摔得够狠,临了却又是一个打挺翻身而起。深色面罩之上一双锐利的眼睛飞速在四周扫过,是在搜索最大机会的逃跑路线。
此人的视线落在沈佩宁身侧,然而还未踏出半步,耳朵一动已经听到了妫越州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肩上一沉,对方的手已经出现在上方。
“迟不晦,”妫越州似笑非笑,“你就爱追着我是不是?”
那刺客见名字被叫破,双眉一拧,索性一拉面罩,破口大骂道:“我呸!姓妫的你个不要脸的敢不敢撒开手!你撒开手试试,老娘保证有多远跑多远信不信!爷爷的谁让你仇家那么多,黄金都摆上了要你的命老娘能拒绝吗?老娘怎么说都是野生排行第一的大杀手老娘能拒绝吗?啊啊啊你快撒开手老娘的肩胛骨都要碎了啊啊啊啊啊!”
今天有点事,下一章还没写完,明天更~勿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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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拜您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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