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不晦?!
宋长安大吃一惊,不由得瞪大眼睛向她看去。同一脸莫名的沈佩宁等人相比,她多少有了些江湖游历的经验,便对这个名头有所耳闻,毕竟江湖人的一大谈兴所在便是所谓“千金不晦生死迟”的第一杀手又以甚么高价接单。据传这杀手迟不晦武功高深莫测,行踪神鬼难寻,不知是女是男,也不知年岁几何,常年盘踞杀手榜首位,一旦接下任务便绝不失手,与此同时酬金却也高得离谱,常被戏称为“千金难请”。并且,迟不晦不仅杀人,也同样接得“救人”的任务。因而,若有迟不晦出手,往往生迟、死也迟。“千金不晦生死迟”的名号便来自于此。
然而如今,宋长安望着着那被放开后骂骂咧咧地跃到不远处的黑衣女子,一时间心情十分难言。
“爹的,早知道不凑这热闹,好端端的又给揍这一顿,”迟不晦揉着肩膀嚷道,“妫越州!你赔钱,我须请大夫看病不可!”
妫越州睨她一眼,嘲讽道:“功夫没多少进益,脸皮端的有三尺厚了。”
迟不晦“嘿”了一声,大声道:“怎么着,打伤了人不给钱是不是?你讲不讲道理?!赶明儿我就把你的消息传出去,‘大魔头妫越州身现娀阳驿’——等着罢你!”
妫越州浑不在意道:“好啊,尽管让人来,到时我才好将那‘千金不晦’的千金屋’所在一并广而告之。”
语毕,她方冲气急败坏的迟不晦露出一个笑来。
“你!你!!你!!!”迟不晦跳脚,怒道,“当日我便不该告诉你……”
妫越州无谓一笑,不作言语。
迟不晦恨恨地盯着对面女人漫不经心的作态,直气得牙痒。说起两人之间的渊源,那也是在许久之前了。最初的缘故,便是迟不晦接到了有人花大价钱下的一单,指明要彼时“叶不空斩青罗刀”的项上人头。
原本她不欲接下。稳坐杀手界头把交椅,出手从不失误的“千金不晦”也同样有自己的出手原则,其中一项便是从不轻易向没把握的对象下手。妫越州自然大名鼎鼎列在其上。同为女子,她再清楚不过要在这男人主导的江湖中博出名气来是何其艰难。哪怕是崭露头角,一个女人要付出的也远多于同等条件的男子。更何况妫越州彼时已经算得声名鹊起、是无可质疑的一等高手,那么她的真正实力必当只高不低,恐怕已算得顶尖。而迟不晦对于自身的实力持有十分恰当的估计,她纵然爱财,却也十分惜命。
不过,那下单之人却也仿佛知晓了她的疑虑,竟特地附了一张纸条说明,上书:“青罗刀毁,伤重难愈,千载良机,过期不候”,又指明其地点所在。迟不晦转了下脑筋,便接下了这一单。
“这消息真假难辨,但倘若是真,她死在我手中,总比死在那些个污糟男人手下好。”她那时心中便是如此思量,并已打算忍痛从自己的酬金中抽出一部分给妫越州安葬。
然而,迟不晦万万没想到纵然这消息是真,她却还是会被那伤重的妫越州压着打。迟不晦属实跑不掉,到了最后竟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告饶说出自己的金库来讨一丝生机,却不知正是这最终暴露的女子声线方救了她一命。妫越州彼时尚将信将疑,待到确信之后方露出冷笑,要求迟不晦交出了金库位置,才扬长而去。
迟不晦死里逃生,只好屈服。然而她磨刀霍霍,转头便向着那下单人去——一重消息一头捂,如今她虽完不成这任务,但只要那买家死了,这“从无败绩”的名声不照样无可指摘的么?却不料对方留下的根本就是假名号、假地址。她遍寻不得,江湖中却也没传出甚么“千金不晦负千金”的消息,想来要么那人已死,要么便是也有身份不愿暴露。
“猜的不错,此人是我那同门大师兄方穆。”妫越州告诉了她真相,“买凶杀人这事,他须捂得比你更严实些。”
她是在那私密金库中发现了养伤的妫越州。她瞧着面色惨白,说话时中气却足,便令已受过一番毒打的迟不晦实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不过,能听到这等秘辛,却也令她颇为幸灾乐祸。
“活该,活该!”她暗道,“死女人下手太狠,我现在一动还浑身疼呢!”
妫越州仿佛已瞧出她心中所想,坦然解释道:“你来的时机太不凑巧,恰逢我在气头上嘛。况且一开始,我也没瞧出你是女子。”
迟不晦冷哼道:“技不如人而已,我难道不认?可你说认出我是女子这事,又是怎样?难道你小瞧我?我是女子,便要多被‘怜惜’‘容忍’的了?”
妫越州闻言,颇为讶异,随后方用视线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迟不晦在这视线中如坐针毡,便硬着头皮道:“怎么?你看甚么?!”
妫越州摇头叹道:“莫非我将你打傻了不成?连话都听不懂啦。”
迟不晦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是因那句话反应过激,下意识便将辩驳的话脱口而出。可妫越州亦是女子,还是以女子之身杀出重围的高手,她所遭受过的质疑讥讽恐怕多之又多。如今与同为女子的人说话,又岂会连自己也一同贬低了去?
不过她还是不服。
“若我一开始声明正身,难道你便能饶过了我?”迟不晦冷嗤道,“我可是来要你命的人。”
妫越州深深瞧了她一眼,面上神情十分浅显易懂——“难道我如今没饶你么?”
“若你一开始声明正身,”她学着对方的语气慢悠悠地重复道,“必然会少挨些打。”
迟不晦却这一连串被刺激到了。她这一路走来,不说百战百胜,却也能称得上于习武杀人之事天赋异禀,如今惨尝失败之痛不谈,又岂能甘心久居人下?是以她气得猛然站起,指着妫越州便道:“你!你!且休猖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既然我‘千金不晦’接下了此单,便势必不叫你逍遥快活!”
如此壮志凌云,妫越州却摆了摆手,道:“那么三十年后,再见。”
迟不晦被气出了自己的金屋。
她身体复原后,便潜心苦练,夙兴夜寐,终于又让武学之境再上一层。于是迟不晦摩拳擦掌,费了一番功夫再度找到妫越州,要同她一决高下。
她这次来的时机也很凑巧,便是妫越州杀穿了整个灵霄派后下山之后。迟不晦看出她状态不佳,本想改日,却被妫越州三言两语便激得怒目切齿,握着钢刺便再度冲了上去。
结果无甚意外,她有一次大败而去,不过受伤确实少了,放的狠话亦格外中气十足——
“你给我等着!”
后来,当她再度在金屋中遇到养伤的妫越州时,虽然警惕却也实在想不到要趁人之危。她甚至还好心为妫越州拿过几贴药,随后便发现妫越州竟会给钱。而且,她似乎只是将这金屋当成了养伤之地,其中的钱币财宝却分文未取。
迟不晦终于承认她发现了妫越州的一个优点,并积极发展出了同她的另一种相处方式。
“我无需这个。”妫越州拿着被丢进怀中的药包,神情中有些莫名。
“益气补血,固本培元,”迟不晦解释,“治你身上的伤最适宜!”
妫越州道:“我身上的伤早结痂了,还用它作甚么?”
“留着罢,总还有用到的时候。”迟不晦劝着她,果真见她缓缓将药包收了起来,又从袖中拿出银两——这必然是远超那服药的价值的。
迟不晦眼睛便是一亮。她如今也算得上“家财万贯”,然而以各种方式去获取金钱依然是她的一大嗜好——尤其是从妫越州这个她如今尚且奈何不了的对手那里。
于是她上前将那银两拿了过来,放回衣襟中时却觉得有些异样。手再度伸出来时便已取来了另外一包药,心中未曾多想便递到妫越州的手中。
“这个也给你,总归有一日会用上!”
妫越州将信将疑,打开一看,却是一包如假包换的耗子药。她似笑非笑,盯着此时猛然反应过来的迟不晦道:“你是不是找揍?”
迟不晦这才记起方才替她去抓药时多带了一包毒药。原因在于她是个头脑灵活的杀手,有些对象不好下手时便该用毒。虽说如今的毒药五花八门,可论起简单直接还是耗子药最便宜——迟不晦此人,却也是个十足抠门的杀手。
这是个正当理由,可惜她当时财迷心窍,终于在向妫越州反复推销的过程中讨了顿打。这段时日的相处也大约叫她摸清楚了妫越州的脾气,于是索性倒地不起,并哀嚎着指责妫越州该为她付钱医治。
妫越州看了眼她被暴露后紧抓在手中的钱袋子,不为所动。实在被吵得受不了,方用迟不晦带回来的“固本培元”熬了一碗汤药,三下五除二便灌进了她的嘴里。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当下,迟不晦忆起往事,口中仿佛再度涌现了被硬灌汤药的苦味,恨上加恨地开口道。
妫越州不做理会,只问:“这回又是谁?”
迟不晦冷哼一声,讽刺道:“哟,江湖第一大魔头这才知晓自己招人恨了?唉,可惜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这样,你只需好好向我赔礼认错,再献上五十两酬金,我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如何?”
妫越州道:“现在能给出黄金的……丰阗城朱家?”
迟不晦眉梢一动,没能及时掩盖下自己真切的惊诧,她道:“你竟还真猜的出来?!”
妫越州道:“其他人……当是再鼓不起此等勇气来。”
迟不晦闻言,下意识便想起她追寻妫越州踪迹一路而来时听到的一些风声,便问道:“难道明坤神剑果真已经落入了你的手中?”
不等妫越州回答,她便摇头叹道:“看来这单我着实接得亏了!便该等到今时今日你成了江湖公敌再出面嘛。唉,总归是我心肠太软,听人哭了两句便大发了善心!”
妫越州自然是半点不信她的鬼话,道:“朱家上次求助玄机阁无果,看来如今是压了半副身家在你这里了。”
迟不晦却笑道:“不,不仅是朱家。在我那里压上了自己的全部嫁妆、最恨不得你死的——却并不姓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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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千金不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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