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母女夜话

夜色深深,一灯如豆。密闭的居室内,楚人修一声不响地守在母亲身边,又伸出手去为她探脉。

母亲这回所受内伤不轻,纵使强撑许久,如今却也沉沉昏去。楚柞同她大吵一顿,不欢而散,又在她扶着母亲回卧室后下令囚禁,哪怕她欲为母亲外出求医取药却也不被准许。好在楚人修总归是这里的少庄主,这些年来担着身份也总不是吃素的。因此就算她不得亲自外出,却也有弟子肯听令悄悄送进药来。

楚人修略通医术——行走江湖之人,总该从许多方面多做打算,这也是母亲为她做的安排。可如今凭她的水准,要令母亲彻底痊愈却也太难。楚人修没忍住长长叹气,又将母亲的手小心掖回被中,一时只有心乱如麻。

这短短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妫越州同她归家、素是然窝藏逃窜、妫越州同母亲打架、她为追秘册堵截素是然、妫越州同素是然过招母亲偏帮、父亲暗动机关将妫越州打入那幽谷底、她的真实身份被素是然揭穿、父亲勃然大怒同母亲动手……

楚人修光是回忆,只感到头已快要炸裂。她既忧心妫越州生死不明,又深恨素是然逃之夭夭,还抽出心思去思索沈佩宁的真实意图;一时后悔自己不该错估了父亲的立场偏向而贸然将妫越州领回家来,一时好奇母亲的过往经历又疑惑为甚么自己竟从不知晓,一时又遗憾没能提前将素是然拦住才叫他挑拨离间导致如此局面……千头万绪,纷然杂陈。可当她再度凝视着母亲红肿未消的面颊时,心中涌现的便只有对父亲的不解与愤恨。

——十数年夫妻,妈妈在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使真有不对之处,可他又怎能当真下得去手?!

因为自幼便要女扮男装的缘故,对她的事情,母亲从不假手于人,有了共同秘密的母女二人关系亦更为亲密。即时有时楚人修也会因自己不得不为这秘密所背负的压力而同母亲置气,可时至今日,父亲骤然转变的态度却令她有了些许恍然

“他最后瞧我的那眼却不似是血缘亲人,”她颇有些心惊地想道,“倒像是瞧见了成型的妖魔鬼怪了。”

从前楚人修天资不俗又勤勉律己,最令其父骄傲欣慰。如今只不过是被指出她是女儿,为甚么父亲却态度大变?

“……修儿?想甚么呢?”

正在此时,一只温柔的手却抚向她的眉宇。楚人修一怔,捏着母亲的手,久久不语。

“我在想那个埋在后山的坟,”她最终扯了下嘴角,低声道,“爹是不是觉得,我只有待在里面才是恰当?”

“——咳!不许、不许胡说!”何怀秀情绪激动,几乎已掀开被子坐起,轻声斥道,“修儿,你不许乱想!这事……你交给妈好了。”

“妈,别乱动!”楚人修将她按住,深吸口气,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妈,你好好养伤。我如今已经成年,你别操心啦。”

何怀秀拉着女儿的手,却摇头道:“不、不……这事,咳,从一开始便是我错了……”

“妈有甚么错?”楚人修听到自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是错在不该令我扮男装,还是不该生下我?!若是活下来的那个是我那个所谓的‘哥哥’便好了,妈也这么想么?”

何怀秀脸色大变,一时间呼吸发紧,她怒道:“修、修儿!你、你……咳咳……你胡说甚么!”

楚人修一时失言,见母亲情绪激动、咳喘不休,心中悔恨不迭,忙告饶道:“妈,妈,我说错了,你莫气,你莫气……”

“在一开始,妈妈不能说自己不存私心,”在终得平复之后,何怀秀望着她,沉声道,“可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何怀秀就算天诛地灭也万万不能盼你出事!修儿,我只是……”

“妈!”楚人修在听到“天诛地灭”这字眼时已悚然变色,她忙捂住母亲的嘴,颤声道,“妈,是我不好,我说错了!你别这样说……”

她迎着母亲的眼神,收回手,只低声道:“可我不明白。爹他为甚么……就算这世道多重男子,我亦是靠着身为‘男子’才能得到这许多,我本该明白的,我也因此才左右为难……我分明早有预料,可现在……我还是不解……”

何怀秀叹了一口气,握着她已然冰凉的手指,轻声道:“你爹爹……曾经有一个姊姊……”

楚人修诧然,却并未出声打断,只听着母亲继续道:

“她比你父亲还要大上**岁,是个天赋非凡的奇女子,于武学一途可算得是不世奇才,可惜性情傲慢、目中无人,不仅对外飞扬跋扈,同你父亲的关系也并不和睦。你祖父尚且动过令她继任的念头,然而她后来下落不明……这才将山庄交给你父亲。因此,他总归有心结在。”

这些都是何怀秀自楚柞的遮掩含糊的表述中总结推断而出——尤其是他对那位姊姊的态度。作为枕边人,她不知多少次被他的梦中惊悸吵醒,便很容易想到丈夫对那位长姊的态度并不算多么正面。然而她并不认识这位曾经铸剑山庄的大小姐。何怀秀嫁给楚柞之时,他已然是庄主了,更何况她的年纪比之楚柞又小许多,有关这位失踪许久的楚家小姐的传闻能听到的也更少。

——江湖上,总不是女人能长久“出风头”的地方。

“我自幼在铸剑山庄长大,却从未听过这位‘大姑姑’的消息,便知爹爹恐怕十分不喜欢她,”楚人修心思玲珑,已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道,“偏偏如今真相揭穿,我亦有一个不成器的‘兄弟’早亡——恐怕他是为此移情!又兴许,我长得像那位姑姑……”

何怀秀默认了她的推测,正欲开口,却又是一连串咳嗽。良久以后,她仍强撑着精神,对再度手忙脚乱的女儿叹道:“修儿,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

“——这好说,我先使轻功上去探路,难道不妥?”

“不妥!这当然大大不妥!”楚颐寿道,“这谷底约深达五个百丈,自下向上的一多半谷壁却又光滑无依、极难借力!若你只凭轻功,只怕不到三分之一便滑下来啦!”

烤鱼吃完,两人略作休憩,便又从那洞中出来,讨论起了该及时上去一事。显然楚颐寿对此更有说法。她见妫越州仰头看去,似在以目丈量,心想:这越临近谷底的崖壁越是光滑,崎岖尽平,自然是受我当初练功不顺之时胡乱发泄牵连所致,不过这话还是不必告诉她了。

“那依师母的意思是?”

楚颐寿等的便是这句,便“哼”了一声,道:“你既喊我一声‘师母’,我便不会只凭那十几年前的卷尚待完善的功法占了便宜。你若要从这里上去,便非学我的鲸吸**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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