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间炼狱

一旁的亲信嫌弃的看了吓到的宿远封一眼,把他拖到了裴明辞旁边。

上座的裴明辞微微挑眉,声音放柔“夫君怎么来了?”

她早已知他主动打听她的行踪,倒没料到他真的敢来。

宿远封只是怔然的看着地上的残肢,刀口整齐的切口还在流着血,断掉的手臂上还有被咬掉的凹陷,血肉模糊很是恶心。

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血腥的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残肢。

断掉手臂的那人还在叫喊,凄厉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耳膜,随着他的翻滚,粘稠的血液渲染到草地上,留下道道血迹。

“夫君怎么不回答,是被吵到了吗?”

小翠立刻挥刀。

惨叫戛然而止。

刚才还在地上打滚的人脑袋突然滚落,滚落的脑袋上眼睛瞪得滚圆。

上一秒还鲜活的人,下一秒人头落地。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空气霎时寂静,连一直在吵嚷的王家村民也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此处虽荒凉,却依旧有几朵顽强的野花生长着,飞溅的鲜血洒在它淡黄色的花瓣上,又再次滑落,如同花儿在无声地泣血。

宿远封终于有了反应,他像老旧的机器,缓缓地转动着,将头转向裴明辞。

裴明辞脸色丝毫不变,仿若一条人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分量。

仅仅因为他没有回话,她便迁怒到了那个人身上。

她是故意的。

一条人命就这样荒谬的背到了他的身上。

他依着本能,从干涩的喉咙中极力挤出断断续续的语句回答“…我担心…夫人,过来…看看。”他对上裴明辞平静的眼眸,僵硬地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看裴明辞轻点头,宿远封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再也忍不住了,他双腿一软,猛的跪倒在地,一手支撑着满是砂砾的地面,一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胃部如汹涌的波涛般剧烈翻滚,一阵阵地痉挛,喉间被那股恶心的感觉紧紧扼住。

他自昨晚起便一直纠结,整夜未眠,更未进食分毫,如今也呕不出什么,可他就是想吐,恶心的想吐,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也像秋风中的落叶般抖个不停,他的灵魂仿佛也被一同抽离。

裴明辞静静凝视着宿远封狼狈的模样,忽然,她眼眸轻抬,管家正匆忙下马,急速朝着这边飞奔而来,眨眼便到了此地。

裴明辞好心把手中的茶水递给管家,管家冲她点头接过,也不在意大当家这些天的怄气了,在地上的人渐渐平复后,把茶水递给他漱口。

他不知道从前杀人向来也是手起刀落的少年,为什么如今见到血腥场面会如此不堪。

他只能归结于是上次被裴明辞那一箭吓到,至今还未缓过神来。

此处地处山脚之下,远离县城繁华,除王家村外,还有几个散落的村子隐匿在山脚各处,彼此间隔甚远。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许多其他村的人,未受到驱赶,他们便胆大又好奇的远远的瞧着。

场面血腥,他们却无一人跑去报官。

裴明辞的目光转向一脸担忧的管家“杨先生怎么突然来了?那边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一个主仆情深。

管家扶起面色惨白的宿远封“没有,但我离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差错。”

裴明辞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我一向是放心杨先生的,但杨先生应知孰轻孰重。

“这点小事还要亲自过来一趟吗?”

“况且还有个文景堂的人看护着,有何不放心?”

“杨先生,大当家总归要成长,否则以后如何挑起大梁”

“难道一直做躲在杨先生身后,受杨先生庇护,做不知世事的稚童吗?”

听着裴明辞毫不留情的讥讽,管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他心底也明白裴明辞所言句句在理,比起几天后的大事,今日之事确实不值得他甩下那边的事过来。

以前大当家面对过比这更加血腥残忍的场面,那时的大当家,神色镇定自若,未曾有过丝毫动容,不能越活越回去。

待宿远封站稳,管家松开宿远封“我先去回去了。”

宿远封面上带着几分恍然如梦的神情,尚未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惨白着脸色,眼下泛着青黑。

管家见状,眉头紧皱,忍不住怒斥“这样的场面哪里值得你如此模样?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一箭就把你吓破胆了吗?”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裴明辞的话犹在耳边回响,纨绔子弟。

十几年的呕心培养,满心期望着能将宿远封雕琢成器,却是如今这废物模样。

管家越看越恨铁不成钢,曾经大当家虽然行事任性了些,但一举一动皆是少年意气,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如今见点血就如此胆怯,日后还能指望他成就什么大业。

若不是他差人看着,恐怕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被掉了包。

宿远封眼神空洞而茫然的望着离去的背影,没了依靠,霎时间,落到身上视线如芒刺在背。

文景堂的人眼神难掩对宿远封如今这般狼狈模样的诧异,搬来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旁。“大当家,先坐下休息休息吧。”

宿远封听到声响,猛的回神,霎时恐惧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几乎是本能地将目光投向裴明辞所在的方向,而这一望,恰好与裴明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瞧见他畏惧胆怯下意识询问的姿态,裴明辞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轻轻颔首“坐吧”

得到许可,宿远封才小心的坐下,可那紧绷的身体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王家村众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然而,周围那一群凶神恶煞的护卫虎视眈眈,使得他们不敢挪动分毫。

其他村的人远远的看着,甚至有人为能看得更清楚些,爬到了树上。

他们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叹,这山寨怎是这位夫人做主,这堂堂的大当家也太过胆小畏缩,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坐在一旁的裴明辞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为宿远封带来一丝清醒,宿远封恍然回神。

敏锐察觉到裴明辞心情不错,刚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甚至残肢尚还近在眼前。

宿远封努力自我安慰,试图忘掉刚才的场景,既然来了,那便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倒显得他来之前的挣扎像个笑话。

可却始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但对面的人一直温柔耐心的等着,一双幽深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

宿远封仿佛陷进对面的深色的眼眸中,有意无意的忘掉了刚才的一切,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裴明辞含笑,微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前方。

他视线避开地上的惨状,看向那群人。“看什…”

“杀”一个字从身旁被轻轻的吐出来。

以那条线为界,守在线上的护卫纷纷挥刀冲向了那群王家村之人。

小翠一马当先,手中长剑挥舞,刀刀致命,不过片刻,脸上已沾满鲜血,其余众人也个个心狠手辣,手中长刀毫不留情地砍向那些惊慌失措的村民。

王家村众人吓得亡魂皆冒,瞬间作鸟兽散,不顾一切地朝着四面八方奔逃而去,可他们怎可能比得过常年刀口舔血的山匪。

四面八方的山匪把奔跑的村民再次包围回去。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事情发生不过瞬间。

宿远封视线来不及避开,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空气中再次弥漫起一股比上次还要浓厚的血腥味。

浓重的血色仿佛有实体一般,向他扑面而来,将他紧紧网住,他几乎窒息。

不断有人倒下。

人命在古代居然轻贱至此,仅仅因为裴明辞轻飘飘吐出的一个字,无数无辜的村民被斩杀剑下。

那寒光闪烁的利刃,每一次挥落,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鲜血在地上肆意流淌,汇聚成触目惊心的血洼。

为什么?!

宿远封猛的看向发出号令的人,就因为裴明辞的这一个字死了这么多人,而她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在他看向她时还若无其事的对他眼神示意,询问何事。

她那自然到近乎冷漠的神色,让宿远封只觉得通体生寒,

此刻,他们分明身处鲜血横飞、惨叫连连的人间炼狱,可裴明辞神色,却好似正身处静谧的室内,悠然地与人闲谈着家常一般。

宿远封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张了几次口,才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那声线颤抖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与愤怒

“让他们住手!你在做什么?那是人命啊。”

而裴明辞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动作竟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语气轻柔地说道“夫君莫慌”

说罢,她便转头,朝着那些正在大肆屠杀的恶魔吩咐道“加快速度。”

正屠杀的人眼神愈发锐利凶狠,又有几个原本站在一旁待命的护卫,也迅速拔刀出鞘挥向王家村那些惊恐奔逃的众人。

哭声,惨叫声摧毁着宿远封的理智,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儿肆意弥漫,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粘稠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那刺鼻的血腥味都会直直地冲进鼻腔,涌入肺腑,令人几近作呕。

他心中出离的愤怒,燃烧了他的理智与害怕,在这股强烈情绪的驱使下,竟让他克服了本能的恐惧,一下子甩开了裴明辞的手。

宿远封“噌” 地站起身来“都住手!我才是大当家,我命令你们住手!!”

他的嗓子因为用力嘶吼而变得嘶哑,在这嘈杂的屠杀声中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没一人因他的话有丝毫停顿。

宿远封心急如焚,拼尽全力在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苦苦思索应对之策,可那仅存的理智此刻就像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难以支撑他冷静思考。

在这极度的慌乱中,他好不容易察觉到了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死去的大多是年纪偏大的村民,而那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却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转头看向那些孩子“那些都是你们的父母吗,你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这样被杀害吗?”

“你们想想,他们辛辛苦苦把你们生下来,含辛茹苦地养育你们长大,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死在你们眼前呢?”

“去报官!快去报官啊!”

可那群孩子却仿若未闻,无人回应,甚至有人偏过头不屑再看他,不仅如此,竟还扬着唇角几乎享受的看着那人间炼狱。

宿远封仓皇的环顾四周,周围的众人皆穿着长衫,蓄着长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衬的他这般激烈的反应显得格外突兀,像个疯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宿远封绝望地转过头,看向坐在高座上的裴明辞,像看什么择人而噬的恶魔,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软倒在地,白皙的脖颈因后仰而紧绷出脆弱破碎的线条,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开来。

脖颈处好像再次传来疼痛,一刀割喉的疼痛,匕首插偏血液流失的恐惧,温柔的话语,平静含笑的眼神,一切一切如同凌迟一般,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有没有人救救他!

好疼!

刺眼的白光穿透他的眼膜,渐渐的,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刺目的血色,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而恐怖。

裴明辞悠然自得的单手撑着脸,欣赏够了他无助可怜的模样才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亲信立时上前将已经双目无神、几近崩溃的宿远封毫不留情地打晕过去,把他带离了这个血腥之地,送回山寨。

小花看着宿远封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不悦之色,他凑近裴明辞的耳边,道“大当家的新人格怎如此胆小,这般模样,往后可怎么成大事啊。”

话语中满是嫌弃与担忧,仿佛宿远封的表现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计划一般。

“正常,毕竟是刚出生的人格,未经世事,需旁人悉心调教。”

小花脸色扭曲一瞬,勉强笑笑“主上真是宽容。”

裴明辞漫不经心的扫视前方的血腥场面,微微颔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夸赞。

惨叫声渐渐消失殆尽。

王家大姑娘率先跪下,眼中尽是快意与感激,她高声喊道“感谢主上。”

紧接着,线内的众人也纷纷齐刷刷地跪下,他们那原本麻木不仁的眼眸此刻齐齐看向高处的座位,在那刺目的白光映照之下,仿佛那黑暗孤寂的眼眸中也瞬间被点亮了一丝光亮。

裴明辞站起身“罪魁祸首未除,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走,让我看看你们的能力决心,不要让我白费功夫。”

“是!”众人齐声应和,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响彻云霄。

裴明辞继而将目光投向文静堂的众人,吩咐道“安置好他们。”

“是”

大当家再次害了病,比上次还要严重,寨中的大夫一个个着急忙慌的进进出出,这次生的病比上次严重多了。

大当家受了大刺激把自己封闭起来,用尽了方法如何都醒不了。

这种事自然要请亲近之人,大当家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便是夫人,可无一个人敢靠近远院中北方的屋子去请那位。

至于大管家,他一听大当家又病了,脸色颓败,没来看过一次。

院中北面的屋子里小翠穿着新衣,盯了会那些进进出出、神色匆匆的大夫,关上门。“这大当家也太过胆小,我听说他原来也是利落潇洒,这人格也太可怕了?居然能让一个人性情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花在一旁听了,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人格可不是什么病症,蠢货”

小翠被骂,顿时怒目圆睁,“敢骂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主子救我!”小花借机站到裴明辞身旁。

裴明辞瞥他一眼,小花立刻讨饶的退后几步。

小翠正色道“主上,今日之事可要跟大当家说明原委?”

裴明辞眼皮都未抬一下“不用。”

小花语气带着遮不住的喜悦“不跟他说了吗?”

“嗯”裴明辞似是想到什么,修长的指尖轻抚手边的白玉茶杯。

倒有几分惹人怜爱。

小花偷瞧着裴明辞。

怎么突然愉悦起来。

一身着黑衣的男子翻窗而入,道“主上,秀才传话过来,您交代的事儿已经办妥了。”

裴明辞微微点头,道“跟他说,我明日会去看望。”

男子恭敬的呈上信件“阿阳传信,王家村地底之人已全部解决。”

裴明辞接过,展开扫过信件,王家村地底之人武功皆在阿阳之下,解决他们并非难事。

她并没有打算让管家他们知晓王家村事情的真相,震慑之余,也并不信任他们。

他们说到底只是因共同的利益谋事,全盘托出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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