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雁叼了根草,蹲在裴家门口,她有些苦恼。
本以为裴安邈是个富贵的主,谁知啥都没见到,先搭进去了五两银子。
昨天裴安邈在裴家晕倒之后脸色发白发青,浑身滚烫,快赶上了灶上烧开的滚水。起初裴青竹不愿意让裴安邈进屋,还是村长好说歹说她才不情不愿地让他们把裴安邈抬进厢房。
人是躺着了,但一直这样烧着烧熟了怎么办?村长只好让人去隔壁村把赤脚大夫请了过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穿这么薄的衣服呢?也不盖被子?”赤脚大夫手脚麻利,背着一个褪了色的药箱,一进屋就扯着裴安邈的外袍,眼也不抬地说:“拿张棉被过来,晚了直接抬出去吧。”
顾锦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问:“抬出去做什么?”
“抬出去还能做什么?埋了呗。”赤脚大夫随意道。
顾锦雁:.......
村长:.......
村长尴尬了一下:“刘大夫说笑了。”
顾锦雁感觉被阴阳怪气了,但是她没证据,转头看看村长,村长脸色有些尴尬,又看向裴青竹。
裴家只有裴青竹最熟悉,只能她去找棉被。
裴青竹不情不愿地去里屋抱了一床棉被出来,丢在裴安邈身上。厚重的棉被砸在裴安邈身上,砸得他咳了一声。
顾锦雁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只好认命地过去将棉被展开盖在裴安邈身上。
大夫的诊断很快,大笔一挥唰唰几下就把药方开好了,对众人道:“他这是寒热入侵,得了风寒,穿得薄,又饿了好几天,不晕倒才怪。”他把药方递给村长,道:“我带的药不够,你们还需出个人跟我去取药,五两银子,概不赊欠,谢谢。”
顾锦雁和村长面面相觑,最后村长先说了话:“咳......出来的急,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我回家去取......”
一边说,一边不断用眼角余光瞟顾锦雁,顾锦雁看出他的不情愿,只好自己掏了银子。
大夫收了银子便带着人回去取药了。
不过,这大夫收费虽贵,医术却是不错的,裴安邈虽然还没醒,烧却是退了的。
顾锦雁想到这里,无比痛恨自己太过会看眼色,等村长出了裴安邈醒来再还又怎样?自己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她恨恨地把手中的草折断了,银牙狠狠一咬,像是要从谁的身上咬下一口肉一样,不料用力过猛,咬中了舌尖,顿时痛呼一声,连连吸气,口腔中充满了血腥气。
就在顾锦雁痛得跳脚的时候,裴家虚掩着的木门被人用力的拍了几下。
伴随着“砰砰砰”几声震天响的拍门声,一个尖利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青竹丫头,青竹!快开门啊!”
声音之急促,力度之大,似乎再不开门就要把这个碍事的门拆掉。
顾锦雁顾不得嘴巴里的血腥味,囫囵吞了口口水,强忍着舌尖的疼痛,站起来猛地把木门拉开,目光不善地看着举起手欲落下的妇人,大着舌头问道:“泥找水?”
门外站着一个妇人并两个男人,妇人是寻常的农家打扮,倒是她身后的男人,身上的衣服样式、布料相同,像是有什么规制。
顾锦雁多看了他们两眼,见他们的穿着不算华贵,便不放在心上了。
那妇人没料到开门的是个陌生面孔,愣了一下,又很快挂上笑容:“你是来帮衬的吧?是谁家的女儿?我是青竹的舅母,来找青竹。”边说边往里屋探头,示意顾锦雁让她进屋。
“等等!”顾锦雁没眼色地往她面前一堵,逼得她后退两步,热情地道:“我叫她出来,你们等等。”一副看不懂眼色,大大咧咧的样子。
顾锦雁见他们一行三人气势嚣张,半点没有到人家家里作客的样子,倒像是来找茬的,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心道:若是真是寻仇的,在门外还能求救一二,若真放进去有点什么事,那才是叫天不灵呢。
裴青竹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叫了声:“舅母。”
顾锦雁见他们确实认识,脚下才不动声色地移了几步,顺势将裴家的大门打开,让门外人一眼便将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自己则在离大门不远的树根下坐下。
由己及人,此时的裴青竹应该很需要亲人吧。顾锦雁眼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转过头,把空间留给裴青竹和她舅母。
裴家舅母吴氏三两下挤开顾锦雁后,拉着裴青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地说:“瘦了,瘦了!你爹娘不在了,你要保重好身体啊。”
亲近之人的关怀,仅仅一句话就将裴青竹好不容易收敛好的情绪劈开个大洞,她眼眶一酸,差点忍不住落下眼泪。
裴青竹强压着喉间的堵塞,轻声道:“嗯,我会的,谢谢舅母。”
从得知父母噩耗之后,她几乎不眠不休,无心食欲。恍惚之间她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只要她醒来便能看到父母在地间劳作、兄长从县上私塾放学归来,给她带回一串镶嵌着小珍珠的头花。
吴氏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跟着她的那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
吴氏隐晦地看了一眼坐在门外的顾锦雁,低声问裴青竹:“她是谁?我可跟你说,你可不能轻信别人,你村中这些人可不是个好的,你娘在世之时他们就欺负过你家。”
裴青竹心中一暖,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得住。虽然舅母以前见到她没个好脸色,过年也只给哥哥包红包,但如今却只有她一人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不像族长和村长他们只把自己当个累赘推来推去。
她再如何坚强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突遭大难,父母故去之后一直惶恐不安。如今得了亲近之人关心,几乎就要卸下心防:“舅母放心,她只是村里人,过来闲聊的,很快便走。”
裴青竹纠结了一瞬,没有把她亲哥的存在如实相告,她心中抱着一丝隐晦的希冀:“如果舅母不知道那人的存在,说不定会把她接回家,跟着舅母总比跟着那个害死父母的凶手好,而且我长大了,在舅母家能帮上很多忙。”
吴氏听到顾锦雁很快就走,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隐晦的、势在必得的得意神色。
她和裴娘子姑嫂俩并没有什么感情,反而看这个小姑子不顺眼,而且这小姑子不听话,当初吴氏本来想把她嫁给自家表弟的,可那裴娘子不识好歹,硬要嫁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嫁给孤儿就算了,还生了个有本事的儿子,不仅考上了秀才还被钦点为探花。
想到这,怄得吴氏一口黄牙都要咬碎了,不过幸好,老天有眼,小姑子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不是她的,还在去找亲儿子的路上死了。她都打听过了,那探花郎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孩子,早就认回自己的父母,和这边断绝关系了。
小姑子家只剩一个九岁的孩子,这下他们夫妻俩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产还不得都到自己手里了?
吴氏贪婪地环视了这个整洁、宽敞的院子,只觉心中一口郁气舒了出来,恨不得当场大笑几声。
好在她理智尚存,知道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要尽快把眼前的小贱种打发了才行。
裴青竹看着自己舅母一会哭一会笑的,青天白日的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心中有些发毛。
但她还是鼓起胆子抬起小手在吴氏眼前摇了摇,叫了一声:“舅母?!”
吴氏这才回神,收敛了神色,“慈爱”地看着裴青竹,道:“怎么了?”
裴青竹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想着今天舅母实在和以往不一样,很好说话,应该能答应她的要求。小孩子不懂什么铺垫,虽然底气不足,但要求提的直白:“舅母......我能不能搬过去和你住?”
随后像是怕她拒绝一般,急急掰着手指头补充道:“我会做饭、洗衣、扫地,还可以和舅舅一起下地。”说完,面带希冀地看着吴氏。
吴氏闻言大喜,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开口,哪知道这小贱种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兴奋地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不过,”随后话锋一转,目露哀愁:“青竹啊,你也是大丫头了,舅母也不瞒你,你舅舅是个没用的,家里还有你表哥表姐三个,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如今再多加你一张嘴,怕是活不下去了。”
说完抻着袖子往脸上抹了抹,实则眼角余光偷偷观察裴青竹的反应。
裴青竹平时被裴家夫妇护得好,很少见过村中的阴私,本质上还是个单纯的小孩。
见舅母这样说,心也不禁揪成一团,仿佛自己已经影响舅母一家的生活。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有些后悔向她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了。
吴氏看着裴青竹脸上的纠结,心中不禁乐开了花,表面却一副自责的样子:“青竹啊,舅妈没用养不起你,但心里是记挂着你的,怎么说你和你舅舅身上都是流着相同的血脉的,若不是你舅舅听闻你娘的噩耗情急之下摔伤了腿,他一定会来送你娘一程的。”
三言两语便把自家男人不顾亲情、连亲妹妹最后一面都不见的薄情寡义形象扭转过来,尚且裴青竹听得眼泪汪汪,一脸感动的样子。
吴氏轻拍了拍裴青竹的手,眼珠一转,语重心长地说:“舅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你家中就剩你一个,日子还不知该如何过,舅母家有个亲戚,生了个女儿,和你一般大,家里疼着宠着,想找个小姑娘和她作伴呢。他们住在城里哩,出入都有仆从跟着,你过去陪着那姑娘玩就行,每个月他家还给你发月钱,有这个数呢!”
吴氏伸出五根粗糙、皱皮的手指在裴青竹面前晃了晃。吴氏先是夹枪带棒敲打一番,又给了个甜枣安抚,别说是九岁的裴青竹了,换做是见识少点的村民都要招架不住了,只把吴氏当作再生父母,好一番感激涕零。
“这......”
裴青竹心中不禁意动,可她从未离开过家中,更别说去陌生人家中做事了,可她又实在惶恐以后该怎么办,爹娘留在村里又该怎么办?她下意识把裴安邈排除出去,不把他当作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吴氏看出她的松动,心知有戏,轻声细语承诺道:“你去他家就是陪着小姐玩,没有什么难做的,我和你舅舅会去看你的,这家中的房子我也会帮你看着,常常会去你父母坟上除草上供,你就放心吧,难道你还信不过舅母吗?”
说完,又抻着衣袖按了按眼角,一副你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样子。
裴青竹听到她说会时常过来照看父母,心中那点子后顾之忧彻底没有了,咬咬牙就要答应下来:“舅母......我同意去......”
话还没说完裴青竹便被人揪住了头上的小揪揪,一个清丽的女声冷不丁在头上响起:“要去哪里?你哥哥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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