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杏闻的钩镶被马道名丢在一旁,沾上了泥土和污水,静躺在不远处的小水沟中。失去了和主人的联系,它此刻便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冷兵。
马道名的傀儡在一旁看守的马杏闻,他将对方的双手捆绑,自己则只身破起这诡异的阵法。杭谨庭同样不敢分心,他将全部注意转移到不远处的卦象,大畜卦在桑网的压制下有些不稳,男人加大了灵力的输入,与此同时又打了相同的一卦上去以稳固。
蛮祀宗门前,周翊抬头看着悬浮在上头的卦象,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周东城山脚看到的那幅场景——漫天的卦象向着四周飞拥而去,或远赴,或停留在他的头顶,就和他现在看到的一般无二。
当初策留使用的卦法究竟是……
周翊猛地一愣,忽然想起了杭谨庭从前和他说的津门现状——津门现仅存一位会卦法的弟子了,周翊不是傻子,若此人对他们毫无恶意,那最大的可能性便是……
意识到当初的杭谨庭也并未对自己全盘托出,周翊有些烦躁,破阵的时候忽然心生了杂念,竟有一瞬间差点被这阵法给吸入阵内。
周翊觉得这阵法熟悉,才发现居然与自己所习的符法相生相克。只是屋内九婴作祟,让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么多,他当务之急是要把蛮祀宗的人从这凶兽的魔爪下救出。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马欢道符失效的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了。眼前的阵法复杂,周翊研究了许久,只是将其松动了些。宅内的九婴看着他蠢蠢欲动,奈何出不了结界,只能在阵法内吞云吐雾、喷射水火。
“安静点!”周翊冷眼扫去,他与九婴对视,瞧见那碧绿的蛇眼目不转睛的模样,似乎能看进这凶兽的心底。周翊一愣,脑中忽然闪过了些许画面,一会是满眼的烈火,一会自己又像是沉溺在水中。
他们的恶魂居然能产生共鸣。
闭上眼,不再去留心九婴的存在,周翊让符灵钻过结界短暂露出的缝隙,进入蛮祀宗,在宅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落下一道符。符能暂时隔绝九婴的水火,时间不长,只是拖延时间的无奈之举。
他仔细思考分析这阵法的结构,困而不出,内立外破,周翊对阵法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这是道困阵。环视整间宅子,周翊这才发现这蛮祀宗的祖宅竟是个四四方方的模样。前边的左右角各有一棵数米高的松树镇宅,后边虽看不见,但多数也是如此。除了面前的正门,四棵松树处也各开辟了一条连接内外的小路。
四门兜底阵!
周翊一个激灵,猛然抛出一张纸符向上而去,符停留在蛮祀宗宅院的正门上方,将整间宅子笼罩起来。男人闭眼,仿佛能通过这道纸符看到宅子的全貌。一道镇宅符落,蛮祀宗被一道金光笼罩起来,周翊有了法子,各往宅院的斜方四角落下四道灵力。
破阵的事情他会,早些年领兵打仗的时候常常发生。闭上眼睛,周翊的脑中缓缓浮现出四门兜底阵的完全面貌——以四面墙喻为排兵,形成包围之势,屋内的人出不来,外界的人进不去。四条小路往回,让灵力在其中游窜,以随时应对变幻莫测的特殊情况。
要破阵,必先找到阵眼,而阵眼通常便是这阵内最不容易被毁坏的东西。
周翊睁眼,忽然勾起嘴角,如果没有猜错,眼前这四门兜底阵的阵眼,便就是这凶煞至极的九婴凶兽。
请谁入阵?
周翊笑了笑,看了眼天边,往头顶的卦象上偷偷注入了一丝灵力。想来有了他灵力的帮助,杭谨庭牵制住对方的时候能轻松上不少。
头也不回地扎进阵法之中,周翊只身一人站在九婴的面前,辞醉被紧握在他的手里,男人看着不断在他身前扭动的九头巨兽,眼中竟毫无惧色。
九婴比周翊大了数倍,但两者的气势相当,周翊与凶兽对视,分毫没有退让。
只要杀了它……
周翊死死握着匕首,下一秒便有蛇头向着自己俯身冲来。九婴似乎忘记了蛮祀宗的其他人,蛇头齐齐向着周翊发起了攻击,它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水火交杂不断从上窜到下。周翊在蛇头中不断窜行,他用辞醉在九婴身上落下了几道大小不一的伤口,感受到这凶兽越发暴躁起来,忽然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符向上跃起。
纸符被贴在第九头的脑袋,在周翊默念咒语的那一刻,忽有几道闪电劈下,正中脑门。一只蛇头骤然耷拉下来,周翊稳稳落在它的额头,他背着手,仰视着其余虎视眈眈的八只。
“还有哪个?”
冷冷的声音传来,周翊蹲下身子,将辞醉一把插进蛇头的眉心,他感受到九婴的本体猛烈地颤抖起来,一个侧身,又站到了先前腾空跃起的位置。
周翊的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等到第二和第三只蛇头一并袭来,用辞醉劈开一道气刃直直打在九婴身上,顿时一声嘶鸣穿破天际。似乎是刺激到了九婴,剩余的蛇头在同一瞬间涌向了周翊,蛮祀宗宅院的空间太小,蛇身甩动的时候不免打落一些砖瓦,周翊尽量避开有人在的屋子,可无奈凶兽过于强悍,在片刻之后的一记横扫,将男人扫到了几米之外。
狠狠被甩到白墙上,周翊一声闷哼,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身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也不知道摔断了哪根肋骨,周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扶着墙根站起,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疼痛站直。
没有给周翊留下太多喘气的时间,九婴接二连三地发起了攻击,蛇头砸向地面,脚下的石板转头翘起,水泥地凹陷,整间宅子成了一片狼藉。
一个转身后侧劈,周翊将爆破符藏在掌心之中,在蛇头靠近之时击出,符咒落与蛇头的眼睛上,在男人后退时爆破。
嘭——!
爆破时扬起了一股气浪,周翊扶住院内的一棵巨树站稳了脚,他看了眼时间,马欢应该快要转醒了。
结界阵法之中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周翊与九婴周旋了许久,不过才过去半个小时。他盯着面前张牙舞爪的五只蛇头,有汗水从他的额前滑落。
“周先生。”忽然,宇哥苍老的声音从背后想起,周翊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的竟是马恩柱着拐杖从走廊深处走出。他的步伐小而慢,却步步铿锵有力,明明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身子板却挺得笔直。
“今天这是我蛮祀宗的大祸,就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再最后来帮你一把吧。”猛咳两声,马恩提高了嗓门,“二十年前,我就求那津门杜兰为蛮祀宗算了一卦,他只告诉我一句话,‘天祸卦,事在人为,是蛮祀宗也是津门之祸,同病相怜’。我当时没懂,又问他有什么破解之法,杜兰又说,‘祸福相依’。我困惑了整整二十年,直到前天我看到杜兰的弟子和欢儿侃侃而谈的时候,我才有一点明白了。”
说话的同时,马恩用手拐猛锤地面,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流围绕在老人的周身,周翊这才发现这拐杖竟是属于马恩的灵器。
阵法有所松动外界的风似乎被聚集到了蛮祀宗内,它在马恩身旁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气旋,在老人说话的同时逐渐变大。
“蛮祀宗的祸福都是人为,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它。”马恩说,“我本以为阻止欢儿和那杭小子接触就能万事大吉,现在才知道这么多年是我理解错了。既然是同命,便就要求同存,杜兰或许是想告诉我顺其自然罢了。”
九婴被马恩吸引了注意力,五只蛇头齐齐向着马恩冲来,蛇火袭来,却被风给吹散,火势向着九婴蛇头的方向蔓延回去,片刻的时间便烧到了自己身上。
这一招似乎用尽了马恩的全力,他看着轰然倒下的两只蛇头,再次上前拄着拐杖击出一掌。这一掌打完,马恩终于力竭,拐杖只有了拄地的作用,老人显得摇摇欲坠。
一番激战之后,九婴仅剩的两只蛇头终于露出了惧色,只是上古凶兽从来都没有怕人的道理,幽绿色的蛇眸不断左右转动,它似乎在找最后一个契机给马恩致命的一招。
在马恩倒下的那一刻,周翊最终是接住了他。周翊将他放置在墙壁的一角,唤来三只符灵在老人的身边守护。只身一人挡在前面,周翊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在这个毫不相干的地方选择挺身而出。
真是欠了他们似的。
“周先生。”马恩犹豫道。
“你就坐在这里。”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蛇头出,周翊手持辞醉向着它迎面冲去。净天地神咒是度人度鬼咒,同样对九婴有效,周翊在默念的同时,用辞醉在眼前比划着什么,直到灵力在空中聚集成符咒的模样,马恩这才意识到这竟是一道太岁符。
太岁符难画,对使用者的灵力要求更高,马恩惊讶于眼前人的符法造诣,他捂着胸口在后边打量,觉得这符咒难得一见,落在九婴身上的速度之快,只能用眼花缭乱来形容。
在太岁符生效的同时,忽然一座星君法相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那法相过于耀眼,与九婴一般大小,是一位仙人拿着一只拂尘,那仙人只一挥手,拂尘便扬起了万顷尘波。
尘波乱了所有人的眼,等到马恩再回过神来,只见一只蛇头沉沉倒地,只剩下仅有的那只与周翊久久对视。
九婴不再攻击了,它俯下身子,将蛇头凑在周翊的面前,蛇信不断被它吞吐,似是含有一股警告的意味。
又是一阵共鸣,猛然间,周翊有些眩目。他看着蛇目,蛇目中的人却又好像不是自己。那是在一场大火之中,九婴苦苦挣扎在真火之中不得出,在它的面前逐渐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慢慢向它走来,缓缓逼近,直到将它囚禁在一个结界箱中时,凶兽这才明白——这人是想控制自己为他所用。
一声嘶鸣将周翊的思绪拉回,男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这凶兽共鸣,看到了它的视角!
那个能控制九婴的男人究竟是谁?
面前的九婴不知为何在刹那间激动了情绪,它仰着头扭动着身躯,在周翊失神的那一刻,竟用蛇尾将男人包裹起来。
蛇身收紧,周翊的身体无法动弹,他被高高举起,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但男人在这一刻竟没有了反抗的意识。
九婴是这世上至阴至凶的邪兽之一,周翊试过寻死的一千种方法,却唯独寻不到这样一只凶兽。
如果试试死在它的嘴下……
周翊闭上了眼睛,忽然感受到了肩膀上传来的钻心痛感。九婴的利齿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肩膀里,而他也在这一刻,用辞醉扎死了最后一只蛇头。
他希望兽死阵破,人死魂灭。
四周一片寂静,除却鲜血四溅的声音,还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蛮祀宗一片狼藉,人与蛇齐齐倒下,似乎浑然成了一体,这是从远处赶来的杭谨庭,看到的一幕永远都无法让他释怀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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