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听了说是侍读,实际上不就是奴仆。叫我大梁公主去做虞国长公主的仆婢,他们实在欺人太甚!”蝉衣在外一整日,晚间返回驿馆才从赵灵犀口中得知白日发生的事。
……
晌午时分,给棠溪烈传完旨的内宦来到驿馆。
“传我朝圣上口谕,朕初登帝位,应专心国政,励精图治,不该沉于美色。是故两国公主,二择其一,先迎楚国拜月公主入宫,择吉日册封为淑妃。送梁国淑媛公主入长公主府,为长公主侍读,习我大虞礼仪,聆听阿姐教诲。待朕及冠之后,另行册封。”
……
“既来之,则安之。”赵灵犀问道,“今日情况如何,找到接头人了吗?”
蝉衣面露沮丧之色,摇头道:“这几日我几乎走遍了周遭的大街小巷,没有发现任何记号。难道是负责跟我们接头的人出事了?”
“再等等看。”赵灵犀道,“也许是出于谨慎,留下的记号十分隐蔽,我们暂时还没能发现。若是你的猜测是真,那就略过接头人,启动备用计划,直接向石城传递消息。”
“是。”
两人正交谈时,房门忽然被扣响。
蝉衣立即起身,向外道:“何事?”
来人是驿馆的守卫:“公主,长公主殿下遣人前来探望。”
蝉衣将门打开,见门外除了驿馆守卫之外,还站着一名做男子装扮的女子。
“夜深了,公主钗环已卸,正要安寝。”蝉衣对王滢道,“不知长公主殿下遣娘子前来,有何吩咐?”
“我叫王滢,是长公主府的侍卫。殿下忙完公务方才记起,淑媛公主的表兄司徒三郎也在阙都,且明日便要与其他战俘一起南下返梁。是故殿下命我带公主前去与司徒三郎见一面,以慰思乡之苦。”
蝉衣的手指轻轻扣住门边。
“公主妆发已拆,已经准备安寝了。”
“蝉衣。”
房内传来的女声十分符合人们对南地女子的想象,温柔似水。
蝉衣回头:“奴婢在。”
“叫殿下的人稍加等候,唤人进来服侍我重新梳妆。”
“是。”
王滢就站在院中,看着蝉衣领着两名梁国婢女进门。接着等了约有小半时辰,房门再次打开,她抬头望去,见是蝉衣微佝上身,双手捂着肚腹表情痛苦地跑出来。并未向她打招呼,沿着走廊径直向东奔去了。
王滢看了两眼,抬手打了一个手势。随即便有侯在不远处的一名黑衣侍卫离队,沿着走廊追了上去。
又等了约一刻钟,方见赵灵犀从房中出来。
廊下挂着灯笼,微黄的光晕倾洒下来,照得下方人影朦胧。灯下看美人,往往比白日里更添几分绰约的气质。
棠溪烈没有夸大其词,王滢在心中道。
“长公主府侍卫副统领王滢,见过淑媛公主。”
“有劳王统领深夜前来,吾谢过长公主殿□□恤。”
“分内之职,公主,请。”
……
司徒敬远身份特殊,并未与寻常战俘关押在一起。他的住所离和亲队伍入住的驿馆并不远,赵灵犀登上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开驿馆后行了不到两刻钟,便听见王滢对她说:“公主,我们到了。”
赵灵犀在婢女的搀扶下下车,见马车停在一条窄巷中,眼前是一所规格普通的民宅,门口并未设置守卫。
王滢使人上前敲门,一番交涉后,门内有人将门打开,迎众人入内。
进入大门,穿过前厅,赵灵犀与王滢一起被引进中堂等候。不多时,一名穿着简朴,但尚算干净整洁的年轻男子被人带入厅内。
此人径直朝赵灵犀走来。
待人在她面前站定,赵灵犀却不解地看向王滢,正好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
“王统领,这位是?”
“公主不认得他?”王滢反问道。
赵灵犀闻言又朝男子打量了两眼,随即肯定地说道:“我虽居于大内,近些年来不常与表兄相见,但他的模样我还是记得的。此人并非我表兄司徒敬远,王统领,你们莫不是抓错了人?”
“怎么回事?”王滢盯向带人进来的人。
那人立即冲王滢俯身行礼,道:“王统领恕罪,是小的疏忽,带错了人。”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朝廷养你们有什么用。”
赵灵犀坐在一旁,看着王滢训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话语,安分又乖顺。
片刻后,守卫重新带了一人进来,与先前那人同样装扮,年岁也相当。
赵灵犀看着他走近,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直到来人在近前站定,她才开口唤道:“表兄?”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她起身,来到司徒敬远跟前,眼眶忽地就红了,“你受苦了。”
“你是……”
王滢骤然目生锐光,扫向赵灵犀。
“灵犀啊。”司徒敬远面上的疑惑变为惊讶,“你怎地会到此处?”
赵灵犀并未解释,而是含泪勾起唇角,道:“许久未见,表兄方才是不是险些没能认出我?”
“许久未见,再见公主竟是在远离故土的他乡。”司徒敬远躬身下拜,动情道,“司徒敬远愧于面对公主。”
……
王滢亲自将赵灵犀送入驿馆,片刻后,留守驿馆的侍卫归队。
“馆内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侍卫回禀道,“那名叫蝉衣的婢女腹中不适,从淑媛公主那里离开之后去了一趟茅房,随后便回到自己房中,中途没有出来过。”
“长公主府的侍卫着实难缠,幸而有夜色作掩护。”蝉衣抱臂站在避光处,看着赵灵犀坐在妆镜前一件一件拿掉头上的钗环,“真是好险,若是在白日,你我的性命恐怕就危险了。”
“是朱河清疑心太重,还是我们漏了破绽引起了她的怀疑,让她三番四次地试探?”
钗环尽卸,青丝垂下,滑如绸缎。
赵灵犀转身,洗掉妆粉后的肌肤比之带妆时更多出两分冷意,长眉连娟,不染而黛,唇色却是浅淡的,让她看起来犹如开在月夜下的白昙,脆弱又妖冶。
“我们俩能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本身就容易惹人生疑。不过今夜过后,她对于我身份的怀疑应该会打消些许。”
“明日便要搬入长公主府了,以后行事只怕会更加艰难。”蝉衣将目光移向别处,道,“虽然还未见到真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朱河清,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赵灵犀默了默,然后道:“今夜便向石城发出消息,将我们目前遇到的状况传回去。”
“接头人呢?”
“继续找,但要更加小心。”
“是。”
……
“如此看来,淑媛公主的身份应该不会有假。”王滢问道,“殿下,明日真要放司徒敬远回梁吗?”
“放,继续将他留在阙都已无任何用处。”朱晏道,“同时向石城的暗探传信,我要一张淑媛公主赵灵犀的画像。”
“殿下还在怀疑淑媛公主的身份?”
“大理寺送来的证词中提到,有人看见当时淑媛公主乘坐的马车受了惊,载着她和她的贴身婢女驶入了密林,并且有死士追了上去。”陆春道,“然而她们二人既躲过了死士的追杀,又逃过大火焚身,被华阳关守军找到的时候只是因挨饿受冻昏了过去,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若都这一切都靠运气,那她们两人的运气过于好了。”
“但五娘跟静之都试过,她们只是寻常女子,并无功夫在身。”王滢道,“而且司徒敬远被扣在阙都数月,期间没有见过任何外人,他不可能提前与人合谋帮着隐瞒淑媛公主的真实身份。”
朱晏道:“待画像送来,就有答案了。”
“是,属下这就去传信。”
王滢离开后,朱晏问陆春道:“卖鱼女那里可有进展?”
“回禀殿下,身份已经核实,的确是丽景台派来的细作。”陆春道,“但她嘴硬,受尽酷刑却仍不肯开口吐露一字。”
“既然问不出来,那就放了吧。”
“放了?”陆春不解,“属下不解,请殿下解惑?”
“你对丽景台知道多少?”朱晏问道。
“是南梁专门培养细作的地方,培养出来的细作不但擅于伪装和窃密,而且各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与死士无异。所以即便抓到,也极难从他们口中审出有价值的情报。直到现在为止,除了南梁皇帝,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设在何处,现任统领的身份亦一直是个谜。”
“丽景台并不属于南梁,只是落在了南梁。”朱晏道,“它诞生于前朝,由一百多年前的神昭皇后亲手组建,起初只是一处广开言路之所,为的是让无官无职者亦有机会将自己想说的话上达天听。但是一代代传下来,逐渐变成了专门培养暗探与细作的机构。”
“十七年前,李氏最后一位皇帝驾崩,丽景台亦随之消匿。直到十四年前,战乱初歇,大局初定,虞、梁、周、楚四国分占十三州,丽景台才再次现身,开始效命于南梁皇帝。”
“丽景台,白骨堆。这些都是舅父亲口告诉孤的,丽景台对于细作的训练与筛选堪称残忍,择取三岁到七岁的孩童开始培养,进去时十人被分作一组,结业时亦是这十人相互比拼,只有杀掉其中八人,剩下的两人才能顺利结业。所以那些能真正成为细作的人,寻常人眼中的酷刑于他们而言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陆春听得忍不住皱眉,听完以后又问:“那丽景台用什么来牵制这些细作,确保他们不会背叛?”
“家人、爱人、挚友、恩义,以及性命。”朱晏道,“据舅父所言,被丽景台选中的人大多出身不好,自他们入丽景台起,他们的家人便会得到一大笔钱财。若能顺利结业,更会惠及家族。在此期间丽景台会有意维护他们与亲朋之间的情分,让他们有所牵绊,一旦发现有人背叛,丽景台清理门户时,其亲朋亦会受到牵连。”
陆春明白了朱晏的用意:“殿下要将卖鱼女放了,是为了引蛇出洞?”
以丽景台狠辣无情的行事作风,若卖鱼女被放了出去,她的同伴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取她性命。
“此事你亲自去办。”
“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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