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山谷夺剑

山谷之中,任自其看着那透亮的冰棺,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突然,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东面传来,似乎连带着此处的地面都在震颤。

众人齐齐朝声音来处看去。

是望崇派的方向!

任自其还没来得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进山谷,四处打量了一下,朝着他奔来。

“掌门……”

任自其看着来人,呼吸一滞,此人正是把守密室入口处的弟子,他擅自离开,望崇派中必是有大事发生。但他心下虽惊,面上仍是镇定,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那人看了眼周围的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显然事情不便当众讲述。

任自其飞身跃下,右手一伸,轻巧地带起那名弟子跃到远处的山壁上,恍若手中只是携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毫不费力。

那弟子身形还未站定,颤颤巍巍的声音已经从喉中溢出,“掌门……叶……叶拂衣闯进了密室,冰棺……不见了……”他实在不敢去看掌门的神情,只是低着头继续道,“和她一起的,还有百里吉成的人……”

一字一字好像惊雷般在任自其耳边炸开,他只觉胸口窒闷,全身血液倒流,狂风呼啸,毫不留情地卷走身前的空气,连呼吸都困难。

所以,那副冰棺中,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而他,刚刚眼睁睁地看着谢与灵将它踩在脚下而无动于衷。

剑身敲击在冰棺上的声音仍清晰在耳,仿佛一下下地刺在他的心上。

堂堂望崇派掌门,竟让人愚弄至此?

怒气急速上涌,背后的长剑嗡嗡作响,带着极致阴狠冷厉的戾气,恨不得立时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任自其狠狠地瞪视着远处的谢与灵,双目满是血丝,似乎有鲜血顺着眼眶迸裂。

而这一切怒气杀意所指向的那个人——谢与灵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冰棺上,面带笑容地朝他挑了挑眉。

冷蔑、不屑,那是个十足的挑衅姿态。

明眼人都能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山谷中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好像蛰伏的猛兽,静待着一触即发的鹬蚌相争,然后准备乘虚而入。

就在那冰冷的气氛即将凝固的一瞬间,一人突然奔到任自其身前,躬身行礼,笑嘻嘻地道:“任掌门,不知我家少主……?”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处。他略一定神,察觉到不对,想要再逃,可为时已晚。

“嘭”的一声,被任自其一掌打中胸口,身子飞出数丈,撞上山壁,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觉一阵疾风刮过,任自其的身形已晃至冰棺前。

他身形未稳,便已拔剑在手,运劲向谢与灵砍去。

谢与灵站在冰棺之上,略一侧身,避开来剑。

任自其这一剑眼见就要砍到冰棺之上,急忙收势,可劲道用得太老,冰棺上仍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他心里又惊又怒,可担心会损毁这副冰棺,出招时便有所顾忌。

谢与灵左右躲避,寻隙进招,借助冰棺之势,任自其一时倒也伤他不得。

围观众人也各自提一口气,先前传闻任自其被叶谢二人所伤,众人本以为这望崇派掌门不过如此,虽是江湖第四,却还抵不过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今日一看,才意识到,望崇派威名在外,却是名不虚传。

而谢与灵的九转剑法精妙灵动,虽不似谢无期的那般潇洒恣意,却端的是狠辣凌厉。

纵横激荡的剑气在谷中肆意凌虐,两旁的山壁上剑痕飞舞,灰尘簌簌而落。

剑光闪动中,两人已过了四五十招。

任自其猛攻地刺出一十四剑,封住谢与灵周身退路。他连连后退,摇摇晃晃地站在冰棺边上,眼见就要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只听“嗤啦”一声,众人心下一惊,出声惊呼,此刻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场景自是鹬蚌相争,可若一方太快就受伤,对于自己的得利并无益处。

剑影退去,却见谢与灵身子向后一仰,同时右手剑奋力掷出,正好插进棺盖的缝隙之处。

长剑上下晃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谢与灵借势向后一跃,双脚点在身后的山壁上,已在冰棺旁站定,胸前的衣服被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

众人眼见他还有再战之力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任自其欺身直进,还未等谢与灵拔出剑来,抖动的剑尖已经将他逼退数步。

任自其先前顾忌冰棺,出手受限,眼下既已将他逼下,那便再也不能让他有机会回去。

趁他武器脱手,任自其急刺数剑,谢与灵左纵右跃,始终围绕在冰棺四周,几次想要伸手取剑,都被任自其逼退。

苦于没有兵刃,只得赤手空拳还击,没一会儿,双臂上都多了几道伤口。

众人看着滴在冰棺上的殷红血迹,暗暗叹气,谢与灵已露败势,想来支撑不了太久,纷纷探向身旁的兵刃,寻隙准备动手。

谢与灵避开凌厉的剑锋,右手探向冰棺上的剑柄,刚要碰到,一道强劲的掌风攻来,但他兀自没有躲避,在那一掌将要击中的时候,右手蓄力,猛挥出一掌,击向面前的冰棺。

任自其意识到上当,想要收手,已然来不及,冰棺被两道强劲的掌力击中,棺盖横着飞起,撞在旁边的山壁之上,碎石飞溅,尘沙四起。

谢与灵右手探出,握剑在手,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任自其急忙探头去看。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凄厉的天光映照在冰棺里那张灰白的脸上,任自其借着那一闪而逝的光亮看清那张面容,拿剑的手微微颤抖。

不远处传来一道极低的轻笑,任自其猛地抬头对上谢与灵胜券在握的笑容,心知不妙,飞身上前,想要护住自己的儿子。

“轰隆”一声,雷声滚滚而来,像是把天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骤然而至。

“在野——!”

豆大的雨点打湿衣襟,众人在任自其的怒吼声中抬头去望,只见一个长长的盒子从冰棺中飞起,谢与灵探手去取。

“挂云剑!”人群中的这一声惊呼将众人唤醒。

终于出现了。

任自其微一怔愣,满脸惊愕,低头仔细一看,冰棺中的尸体身形矮小,这哪里是任在野?

左手慢慢抚上那张脸,用力一扯,人皮面具下赫然露出一张惨白的的怪脸。

暴雨冲刷掉他脸上的胭脂,若是在从前,他决不会容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妆容,可此刻,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应对任自其的满脸怒色。

“就算要死,”任自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也不该带着这张脸去死。”然后带着满腔的怒气挥下一剑。

“少主!”

百里吉成的手下看着半空中那个面无表情的头颅,失声惊呼。

“轰隆”一声,雷电落下,那人回过神来,顾不上哀悼少主的死状,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头也不回地向谷口奔去。

“跑得倒快。”谢与灵身形一晃,拦在他的面前,反手一挥,刺目的剑光闪过。

那人的脖颈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喷射而出,连半个字也没来得及出说口,当即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雨势磅礴,殷红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剑尖流下,汇入地上的血河之中。

谢与灵静静站在谷口,任由雨水打湿衣襟和额发,远处望崇派的方向仍有爆炸的余音传来,浓烟滚滚。

他略仰起头,雨珠沾湿眼睫,有些模糊视线,明明分开不到一日,可想见到她、站在她身边的念头已经疯狂得难以抑制。

“也不知你有没有淋雨。”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大,“是我的!”

“我抢到了!”

“滚!找死吗!”

“东西是老子抢到的!”

众人缠斗在一起争夺那个自始至终尚未打开的木盒。

突然之间,一道凛冽至极的寒光闪过,磅礴的内力自人群中强势迸发,雨幕也被从中斩断,喧闹的山谷恢复了片刻寂静,只有雨水倾泻而下的声音。

十几具尸体一起倒下,扑通扑通,离得近的人被溅起了满身的血水。

众人看着那个双目猩红的任自其,一时愣在原地。

任自其踩在满地的尸体上,探手接住那个落下的木盒,缓缓抚过上面的三个小字——挂云剑。

众人看着满身是血、神色有些疯狂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开几步,留出一片空地,谁也没有动手。

任在野正准备一剑斩断木盒上的铜锁,一道粗哑的声音打破沉寂,“早听闻望崇派掌门武功高强,剑法精妙,今日有幸,还请赐教!”

任自其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眼,看着那个挺剑刺进的身影,冷哼一声,“凭你?”

“还有我!”一道凌厉剑气自他身后袭来。

出剑的两人正是大漠双侠。

任自其左手掂了掂那个木盒,心想:在野,你会喜欢的,对吧?

神色瞬间变得阴狠,右手挺剑格开了前后的剑锋,劲力一吐,将两人逼退。

一转身,正对上了谷口谢与灵的视线。

面容冷淡,勾起的嘴角带着难以忽视的讥讽。

分明是阴暗的神色,任自其却觉得那道目光有些刺眼,好像窥探到了他内心深处不愿为外人发现的秘密。

任在野生前最是爱惜那柄佩剑,所以,任自其用这样的借口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抢夺挂云剑,可真的是为了任在野吗?

刀光剑影中,一具具尸体倒下,殷红的鲜血为这个山谷染上了一抹更加绚丽的色彩。

大雨瓢泼,打湿了众人的衣襟和头发,一遍遍地冲刷那些倒在地上已无生息的身体。

雨水会洗净所有的血污,可有些**,却永远也难以浇灭。

或许是雨势太大,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让人始终看不清那个木盒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也走不出这座山谷。

“诸位,玩得尽兴。”谢与灵收剑入鞘,转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峭壁之上,一辆马车缓缓掀开车帘,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繁复衣裙的女子,正是明松雪。

身旁的男子撑着伞陪她走到崖边,远远俯视着谷中的情形。

他瞥见明松雪被雨打湿的衣裙,眉头微皱,“雨势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明松雪没有回应,目光扫过谷中的众人,隔了半晌,缓缓说道:“她不在这儿。”

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脚步一顿,看向身旁的人,目光打量,“你,不想要吗?”

那男子身形一顿,明白她指的是挂云剑,如实回答,“我的事已经做完了。不应该再把更多的血腥带到你的面前。”

明松雪脸上露出一笑意,目光落在他脖颈旁那一抹未干的血迹上。片刻后,轻抽出手帕,用指尖按着手帕轻轻地一点点擦拭干净。

那男子只觉一缕清幽的香气飘进鼻中,好似在四肢百骸游走过,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许多。

极轻的力道按压在跳动的颈侧,那其实是个极度危险的动作,将脆弱的生命全然交托在他人之手,只要对方稍一用力,立时就能轻易地拿走这条性命。

但他却好像全然未觉,近乎痴迷地沉浸在这个场景中,竭力感受那薄薄绸缎下温热的肌肤。

他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抬眸追向那双明亮的眼睛。

就在目光即将相对的那一瞬,却见明松雪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紧接着收回了手。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甚至大胆地想要抓住那只手腕,却被一块丝滑的绸缎隔开。

明松雪将那块手帕轻轻搭在他的手上,“走吧。”

又轻又柔的触感滑进手心,直钻到心里。

短短两个字好似一道蛊惑人心的密语,那男子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收在怀里,撑伞陪她走回马车。

车帘缓缓落下,明松雪轻轻扫了扫衣服上沾到的雨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缓缓打开。

纸上只有九个潇洒的大字:

人死,勿忧。雨落,宜赏花。

明松雪摩挲着信上的字迹,好像又看到了那道青色的身影,低声喃喃,“你这算是救我一次吗?”

她掀开帷幔,马车正驶离崖边,经过一片荷花池。

雨水打在荷叶上,在叶面中间汇聚成一小洼,随着吹来的风左右晃动。

明松雪将信折好,靠在车内,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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