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陌生,这一切都很陌生。
可他们都说:“这便是你家。”
我醒来便呆在这岑在大院,院子很大,我醒来已经一年却从未踏出过那院门。不过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一来这院子着实大得很我找不着路,二来则是围在我身边的人都有意不让我出去。所以我至今也只在房间周围走动过。
她们都说,我叫陈九九是回勺兵将世家——陈家的第一个女儿,排行九。她们还说我之前曾许给一个少年将军叫樊如绪,只不过在我临过门的时候那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矢石间,而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失足跌落深水池塘撞上了大石块,待救治醒来已是忘却前尘万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起初我醒来还有很多人来看我,但随着时间渐长来走动的人也渐少。
她们来的时候总喜欢谈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我只能在旁边吃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们说话。后来她们开始少走动,到最后便也不再来了,不过依旧遣了人送来糕点。
刚开始我很伤心,侍奉我的贴身侍女便很贴心地问:“小姐怎么愁了?”
我想了想告诉她:“她们都不来看我了,我觉得我被人抛弃了……”
“……小姐不是不喜欢夫人们来烦你么?”
“可是我觉得我好不开心哦。”
“……小姐,今天宅里办宴,厨房有些忙……”
“驴兜。你想说什么…”
“……兜儿想说厨房没忘记小姐的糕点,早个时辰兜儿已经去问过了,说是久些时候会送来。”
“驴兜,我开心了。”
“……”
履兜是我的贴身侍女,她既贴身又贴心。可是我并不喜欢她,因为我觉得她的职责应该是贴身而非贴心。所以,我讨厌她。更何况她太称职了。她总是很好地发挥了贴身侍女的职责。
比方说:
“驴兜,我想上茅房。”
“我陪你。”
“……”
“驴兜,我想喝茶。”
“小姐不是要上茅房么?”
“润润肠。”
“……红央,去给小姐倒茶,我陪小姐。”
“……我突然不想喝了。”
“红央,一起陪小姐。”
她除了在我歇息的时候会去耳房听我动静之外,其余时间她与我好得如胶似漆粘蜜里调油。
后来,我偶然发现,她其实在我中午休息的时候都会去向不知道谁报告我的起居生活,于是我每每在这时候都会偷偷溜出去,四处溜达。
就这样我在这大大宅子大大院子里窝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我把我所在的大院溜达得差不多,也把整个宅子摸得轻车熟路。
这天,是那蔡国传统的大节——鬼宵节。
相传在天地还未相离的时候,世界混沌一片。待那天与那地分离之后大地孕育出了万物。而其中人鬼殊途不能共存。在上古之时人鬼矛盾不断,交战不断,大地之上生灵涂炭。最终上神箬曳动了恻隐之心,开膛破肚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祭奠远古群神遗留下的隐伏之门。打开了隐伏之门隔绝人鬼,但允诺在九月初九日打开隐伏之门,人鬼共舞以示仁慈。
“若说到这为何要以示仁慈其实还是另有缘故的。”须颜顿了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吊足了我们胃口才缓缓说道:“那隐伏之门有内外之分,隐伏之内本就如天地未开之时一样混沌,远远比不上已经幻化了万物的朗朗乾坤。而箬曳考虑到鬼总是比人类更适应这隐伏之门便将鬼怪皆赶入隐伏之门许诺九月初九允许他们出来溜达溜达。”
“哦!原来如此!”我与另一小婢女皆张大嘴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须颜,是我新的侍女。她和别的侍女不太一样,她不怎么干活,只在心情好的时候给我们讲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有一次我问她这些奇奇怪怪故事是从哪来的时候,她也不复平常那般嘻嘻笑笑,她沉默了一会,才伸手扶了扶发髻上一支血红的血玉簪子然后淡然笑道:“以前有个人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没人听她讲她就喜欢拉着我讲,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今日是九月初九,蔡国鬼宵节。
陈家是大家族,遇见这样的祭祀活动总是排场要大些。因为要忙着准备祭拜的东西人手不够,所以履兜也去帮忙。徒留我和须颜还有一个小婢女在院子里守着。闲来无聊便让须颜讲讲故事。
她就挑了这么个故事讲。
讲完天已微黑,差不多便得去梳洗换衫参加祭祀活动。我瞧了瞧天色,猛然才想起履兜之前交代要先换好衣服。瞧着时间约摸也来不及了,只能拽着那不知哪个院子来的小婢女记得团团转:“快,快快,来不及了,给我梳个好看点的头发就行了,快点快点。”
“九。”猛地,须颜扯住我的袖子,唤了我单字。
被她这么一扯我一个趄趔才站稳:“啊?”
“没......”须颜本是坐在那小凳子上的,借着扯住我的力气立起身来笑了笑道:“其实我绾发的手艺不错的,要不要试试?”
见我迟疑,须颜不耐烦地扯着我进屋,边走便道:“走吧走吧,不要犹豫了再犹豫可就来不及了。”
须颜没有吹嘘,她绾的发确实好看,别致也结实。末了,她按着我的肩膀左右瞧了瞧,似恍然大悟般轻敲了一下脑袋瓜,伸手抽出她发鬓上的血玉簪轻轻插入我的发鬓。
“须颜......你这是作甚?”我不知所以然地看着铜镜里她的模样,手指不自觉抚上头上的簪子,本是想抽出来还给须颜,却不知为何在抚上簪子的那一刹那间,那不舍便袭上心头。
“别动。”须颜伸出手按住我欲取簪的手笑着说道:“这发髻该配的便是这簪,而且你肤色适合这簪子。”
我看着铜镜里的须颜,她经常笑,但却很少笑得这么动人。她平时皆是放声大笑,此时却仅是勾了勾嘴角平和地看着我。
我失了会神反应过来仍是执意去拔簪子,我知道这簪子对她来说很重要。我曾看见履兜仗着有人撑腰欲夺她这簪子,本来她交出簪子便可与履兜化敌为友。可是她硬生生受了三十大板却仍不肯承认这簪子是偷了履兜的。若不是当初碰巧我在,只怕须颜得命丧当场。
由此可见这簪子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要我怎么安心戴着这簪子。
“九,可曾听过一句话。”似看出我的意图,须颜缓缓将我的手从我头上掰开,不等我回答便轻声说道:“物择其主。也许,你才是主人也说不定呢。”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为何执意要把簪子给我,还未来得及细问。门口便传来履兜的声音。
履兜跨进屋里瞧见我只梳了个发髻不由得沉了脸色出声道:“今个儿的祭祀可比不得往常,马虎不得——惹莲去把那边柜子里的彩蝶纹鹅黄底裙子拿来,哦对了,今得一整夜在外面,顺道把那兔毛边绛红色的夹袄一并拿来,看起来喜庆点。”
那被换做惹莲的婢女应声而去。
我刚刚生怕履兜念叨我没把握好时间倒也没注意两旁,如今回了神才发觉须颜不知何时离开了。
履兜趁着惹莲去拿衣服的空档,走至我身后打算为我上妆,结果一眼便看见那血玉簪子,霎时间脸色更加阴沉,抬手便想取下,我笑着挡住她的手出声道:“履兜。我虽然是个不管事的主,可也不意味着我这主子什么事都得听你的,是吧?”
顿了顿,我自铜镜看着她有些惊异的脸,接着说道:“而什么东西你该动什么不该动,我想你心里是明白的——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看见第二遍。”
履兜头次见我这般端架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猛地跪下,颤声道:“主子说得是,主子说得是。”
恰在这时惹莲取了衣服回来替她解了围,我挥挥手示意她起来上妆。
我换好衣裳随着履兜走出了院子,上了那代步的轿子。
一路上我一直伸手摸头上的簪子,总感到莫名的熟悉感,可也说不上哪里熟悉。想了想,琢磨着回来要好好问问须颜。
到了陈宅的大门口换乘马车,朝着举行祭祀的宗庙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醒着出来街上,难免有些好奇频频掀起帘子起来看。履兜好几次想提醒我这样不合礼数,可是刚刚才被我训过。话每到她喉咙都被她硬生生地咽下去。
这一路上看她这样我也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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