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地归墟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爬上我的脚背我都没发觉,一声寒鸦的惊叫才将我惊醒。

早上他的话让我隐隐觉得事实将要呈现在我面前,但仍然缺了一条线索串起来,想了一整日倒想出一身冷汗,唯一等确定的是事实的真相也许已经超脱了我能接受的范围,一个姓氏已经足够颠覆一切。

履兜明显是有人派来监视我的,而须颜的身份还不能确定,但背后一定有一定的倚仗才能在陈家担着个丫鬟的名头来去自如,而履兜和须颜之间必定有什么瓜葛,履兜那么谨慎的人为了一只簪子而打须颜绝对是不可能的,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思及此我忍不住伸手将头上插的血玉簪子拔下来握在手里,簪子入手冰凉,尾部尖细,渐往头部渐粗,头部镂空雕花。平常的一根簪子,要说出彩的地方就是质地上乘,雕工精细,我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次愣是没看出个别的门道来。

还有......蔡焱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距离那天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这半年里他把我移到密室里,除了给我开药调养身子外逐渐给我施针,但除此之外再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脸色也越来越白,看我的眼神也时温存时怀恨,前两个月才跟我说可以出关,并让我换上那些裙带飘飘的衣服坐着一艘大船高调出行。

突然岸上不知道有谁喊了句:“呀!烟花!”接着接二连三几声响声响起,岸上人头攒动都挤着要看烟花。

我突然也来了兴致,撩开帘子走到船头观望,夜风徐徐,夜色如墨,三三两两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不由得想起之前鬼宵节那夜。

看得起兴时突然岸上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河边的人都涌动起来,熙熙攘攘地,仔细一看水面上的波纹方才知道原来有人落水,我忍不住差船工下水救人,蔡焱从船舱出来看了我一眼,突然道:“你还是那么爱管闲事。”船工水性极佳,几个潜泳便到那落水处,不一会就携着一人凫水而来。

结果救上来的人却让我大吃一惊,竟然是一身黑衣的须颜!

就在这时候船在突然一晃,须颜的影子也在我眼前一晃,她便一拍木板整个人湿漉漉地朝我飞来,寒光一闪竟然是手持着匕首直取我身旁的蔡焱。

蔡焱不着痕迹地扶了我一把,用掌风把我送离开去,右手一挥宽大的袍子被割了开去,他也和须颜交起手来。

他和须颜师承一家,打起来不分上下,几十个回合开外,须颜因落水身手不便,落败下来。她冷哼一声匕首横划一圈收了势头,蔡焱也嗮笑一声唤人给须颜拿衣服。

我上前扶着须颜看她脸色不好,便安慰道:“须颜,你别恼,我刚刚看见他使了诈才避开你那招雁过留声。”我刚说完须颜和蔡焱同时看向我,脸色一沉,我还来不及拍手称赞他们如此整齐一致,须颜就抓着我的手臂急急道:“你......你刚刚看到我们过招了?!”见我一脸不解,须颜脸上开始呈现一种失望的神色,也不和我寒暄就放开我的手臂,跟着侍女去沐浴。

须颜来了之后,决口不提她怎么在这,蔡焱对她的来路也不疑有他,只是从乘船改成坐马车,星夜兼程地赶路。须颜依旧做着她之前身为侍女时候的本分,每日帮我收拾梳妆,就是不肯在和我说话,看着我的眼神竟然也隐隐有着悲戚。

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问她她也不说话就是伏在我怀里嘤嘤哭泣,哭累了便睡在我怀里,睡梦中的她急不安稳,时不时喊着“阿绪!”这名字我听着觉得甚是熟悉,但却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种怪异的氛围内,我在马车内被颠簸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而蔡焱每日依旧差人送来汤药,只是停了针灸。我寻了个机会支开须颜,拿眼神使劲示意蔡焱,示意得我眼睛差点抽翻过去,蔡焱才在马上“噗嗤”一笑。

我自从见了他真容后从没见过他笑,如今笑起来,竟然让我心里隐隐作疼,好似有个模糊的影子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清晰的声音喊着:“师姐。”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真实了,晃得我有点晕乎脱口而出道:“这几年苦了你了。”刚说完我一个机灵,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果不其然蔡焱淡了刚刚的笑容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有点心虚,索性发了性子,把窗帘一甩靠在马车壁按着胸口直喘气,有什么答案刚刚一闪而过,却快得我抓不住。

一时间只剩下轮子在转动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蔡焱的声音才在窗外响起温柔如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继续喝汤药固本培元,我要当着齐殷的面取出你脑中的金针。还有须颜你无需防着,那个履兜才是我哥的人。”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隐隐藏上一丝快感“久久,我要帮你报仇,这天下欠你的我都要一丝一毫替你要回来。”

“履兜是我哥的人。履兜是我哥的人!”我那颗跳动的心,突然就咯噔一下,好似恨不得立马停止跳动,那股脱离控制的感觉愈来愈强烈。线索已经快要把整件事串起来了!

自这次对话后我也愈发安静起来,每日固定喝汤药然后再被马车颠簸得此起彼伏。窗外的白杨一棵过一棵地路过,我突然迷茫了起来,没有了之前揭开真相的勇气,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住真相。

这马车虽赶快赶慢但终究是队伍冗长,比不上一人的轻骑脚程来得快,这样赶快赶慢两个月都还没到达目的地。

不知道是身体恢复的缘故还是因为要接近答案,我总是偶尔在睡梦中能梦到我穿着一身铁甲,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持枪昂首挺胸领着一支军队,而后面梦到什么我醒来总是想不起来,只是心里感到一股难以挥去的悲伤。

而随着时间的消失,蔡焱也紧张了起来,舍弃车队让须颜带着我骑马而行,一路上风餐露宿,而自三年前醒来就不曾骑过马的我竟然能很好地驾驭身下这匹枣红色烈马,且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匹据说生人勿近的烈马与我十分投缘,时常拿马首蹭我。

我和蔡焱还有蔡焱的随从和须颜星夜兼程地赶向目的地,有日我随口问到日期,感慨了句又快到鬼宵节了,正想和蔡焱寒暄一番,谁知道蔡焱一听竟然脸色大变又立马启程。

结果不出十日便来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归墟山。

我一直以为发生过上神血祭的地方一定是个荒芜且寒碜的地方,谁晓得这里虽然叫做归墟,但一点也不废墟。四季之花同开,一棵树上花果并存,鸟儿的啼叫婉转低吟,浩瀚宇宙似乎在此刻归墟于此,漆黑夜空中漫天花簇,满天繁星,月儿悬在星辰中幽幽散着光辉,明明是九月,那蝉儿却仍不肯歇。

站在山脚下,蔡焱从他随从手里接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他看向我的眼神竟然隐隐带上仰慕,郑重其事地把包裹递给我说道:“久久,穿上它你就回来了。我们......我们等了你很久了。”

须颜在他身旁,目光久久地黏在包裹上久久不语。

我转进去草丛里,打开包裹一看竟然是一套银甲和一节断掉的银枪头。

仿若做过无数次一样,我很快将银甲穿戴好,刚从草丛里走出来就看见须颜和蔡焱两人仿若入了定般看着我,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失神地转身带头爬台阶。

爬上九百九十九阶,高大牌坊上“归虚山”三个大字就呈现在星空中。

浩瀚无边的宇宙中,整个牌坊显得正气凛然。

须颜仰头看着那三个字,转身看着我哽咽着突然蹲下嚎啕大哭,死抱着头盔不肯给我。她哭得真如那日齐府里头的梨花般动人,什么叫梨花带雨,便是她这般。

她边伸手扶着额头痛哭,边抱着头盔哭得甚是伤心,若是往常我必定上前逗她乐上一乐,但不知为何此刻我做不出这般姿态,似乎有什么回到我身体内,越来越多几近撑不下来破体而出。

我看了一眼“归虚山”三个字,再环顾了一遍四周,眼神经过蔡焱的时候我顿了顿看见他越来越苍白的面孔,复而继续环顾最终眼神回到须颜身上,她似有感应般抬头看着一身戎装的我,眼底仍闪着泪花,一如夜空中的星。

肚里没有一点墨彩的我此时竟然想起一句“玉艳淡泊,梨花带月,胭脂零落,海棠经雨。”

“齐彩颜!”我抓住闪过脑海里的名字,定定地看着她,她有瞬间的慌乱,继而平静下来。

“老大......你穿上盔甲的样子真美,红袍银甲一直是你的象征不是么......”须颜缓缓地笑了,扶着膝盖站直了身子把头盔递给我,擦着眼泪道:“久,我再给你梳一次头吧。”

我接过头盔点头应了,上山前蔡焱捧出这套盔甲给我穿,一如之前的血玉簪般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到如今我也知道了,这些必定是我失忆前的物品。而拥有战衣拥有整体通红的簪子的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竟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须颜缓缓上前将我的坠马髻打散,用手指梳着我的头发,最后拢起来然后束起,插入簪子。我扶了扶簪子回头对须颜笑道:“你知道的,我就爱你梳头梳地结实。”须颜听言璀然一笑,沉吟了会犹豫道:“我哥......我哥真的爱你,你记住这句话就好了。”

我听言低头不语,继而笑开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且记着不要为我难过便是了。”

须颜听言睁大了她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见此我用手顺了顺那匹红色烈马的毛发,它则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掌。我挥了挥手示意蔡焱一起进山。

我们进了归虚山后又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待我走完。山里偶有寒鸦被我们惊起,复而归于平静。也许得益于山里纯净的气息,我的脑袋越发清明起来,我想起了那日须颜梦中喊的“阿绪”是谁。

他的全名是樊如绪。他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手下我的心腹,更是我的亲人须颜的心上人。

一步一回忆,犹记得沙场上那一招倒挂金钩拾起我掉落的红缨枪,那一招回马枪也刺穿了我身后的敌兵,而那笑起来很明朗的少年脸上也染了血,依旧是那傻气的笑容伴随着头颅的掉落定格在脑海里。

青翠竹海里,师傅牵着你的手对我们师兄妹几个说:“这是你们的小师弟。”你满脸泥泞地看着我,脏兮兮一只手搭在我手心里说:“你赢了我,从此你就说我的老大。”

你的手是那么小,虚长你几岁的我竟然能包住你整只手。

出征之前,你双手握着大刀朗声道:“老大待我们凯旋归来,我们要一醉方休。”

我说:“好,待我们凯旋归来我们不醉不归。”你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宽厚的手掌已经是我包不住了。而如今你已经沉沉睡去,我却没有和你一醉方休,你没醉你也没归。

齐彩颜满大山地追着你说,要做你的媳妇。

齐彩颜站在梨花树下对我说:“久,我帮你种会长梨子的树,你给我逮阿绪给我做新郎可好。”我吃着梨子诓你在我身旁候着,要挟小颜给我束发,给你们讲光怪陆离的故事。

出山前我指着梨树苗说对小颜说,待来年东风起,枝头第一朵梨花开我便把阿绪送回来给你做新郎。而如今梨花纷飞开满山,我却没有把阿绪带回来。

我停住脚步,听竹海在低声吟唱,转头看蔡焱沉有点难过:“阿焱,归墟庵里的梨花是不是开了?”

蔡焱抬眸看了我一眼,喉结上下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我继续道:“我竟然四年来都没去看过他。”

蔡焱终究是忍不住,沙哑着声音道:“久,我每年都有去看他。”

“你有去看他啊,那就好,那孩子那么害怕寂寞。”我摸了摸盔甲那处颜色稍微黯淡的地方又道:“阿焱,你把如绪的血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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