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要暴露了吗

是夜,寂静无声。

南星尽量不惊扰一丝水花的从河道入口处爬出来,一身夜行衣,隐于夜色中,轻车熟路的按照早已摸熟了的路线,避开光亮处,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逍遥台。

这些时日,前朝闹得凶,她白日里在乾明殿伴驾,晚上便趁着夜色摸出宫。

有时,是去天香阁,将所得消息第一时间传给老刘,毕竟她这个“和亲公主”不出宫的话,总让白芷这个贴身侍女出宫走动,即便是借口采买也是说不过去的,还不如她趁着夜色深浓走一趟,来得方便快捷。

有时,她只是去东都城中转转,这所谓的“转转”可不是逛大街,而是潜去诸位大人的府邸探探动静和虚实。

不必当真进去,只需在各家屋檐上听听响动,便能猜出一二境况,也能推断出诸位大人的态度。

例如,大理寺少卿许至安的府上,一如既往,和乐融融;

兵部左侍郎徐睿的府上自然是关门闭户,有禁军看守;

镇国公府上倒是常常烛火亮至深夜,门生幕僚进进出出;

文华殿大学士沈泰的府上倒是有几分蹊跷,总有人偷偷摸摸的从后门进出,和做贼似的,比南星这个“梁上君子”还像个贼。

甚至,某一夜,她还饶有兴致的摸去了河神庙。

二半夜的,河神庙自然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只有盏盏长明灯透出微弱的光。

南星看着庙中供奉的那两只硕大的神龟塑像,简直一言难尽,装模作样的上了三炷香。

从逍遥台连通护城河的这条河道,南星走过多次,已是很熟悉了。

她发现了一处更方便且更快捷的入水口,就在靠近御花园的一处水潭,是以最近她总是在这里出入。

今夜的月亮不知藏到了哪里,伸手不见五指。

南星藏于一棵树后,沉静的躲过了一波巡查的禁卫军,而后熟练的一个纵身跃上了一处假山凉亭。

如灵猫般轻盈的身姿,一手攀住凉亭的立柱,一脚踩在假山的边缘上,稳稳地隐于暗夜中,若不是抬头盯着看,任谁也无法在如此黑夜中注意到她。

她面容冷肃,默默地在心里算着时间和禁卫军巡逻的脚程,只待方才那波禁卫军绕过了这片假山群,她便从另一侧蹿下去。

倏然,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传来,南星秀眉一拧,侧眸望去,居然有另一波禁卫军正在靠近。

南星的眉心拧得更紧了,这不对!

以往禁卫军夜间巡逻的班次和时间,白芷早探过许多次了,她曾经也来往数次,记忆不会有错,今夜怎么会又冒出一波禁卫军?

来不及深思,那波禁卫军已经近在眼前了,而此刻的南星就“挂”在他们头顶的假山凉亭处。

南星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连自己的气息都隐去了,静静地看着这波禁卫军从她脚下走过,只要他们如前一波禁卫军一般,绕过这片假山群,她就可以脱身。

就在队伍末尾的那位禁卫军走到南星“脚下”时,她鬓角的发丝处滴落了一滴水珠。

南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时间好似都慢了下来,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滴水珠悠悠落下,恰好滴在了末尾禁卫军的脸上。

南星的动作比脑子反应快,在那禁卫军好奇抬头的瞬间,一个闪身便翻过了凉亭。

可好死不死的,也不知今晚是不是没看黄历,她脚下借力假山,却蹬掉了一块小小的碎石。

碎石滚落,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尤为的响亮。

“什么人!”

南星头皮一麻,脚下生风,几个纵跃便跳到了假山的另一侧。

“抓刺客!”

“在哪里?!”

“那边那边!”

“快快!”

“……”

南星刚从假山上落地,便见不远不近的地方有火光跳跃,往这边而来,是前一波已经过去了的禁卫军,听到这边的喊叫声,又折返了回来。

而另一侧就是后一波禁卫军,南星进退两难,她被包抄合围了!

怎么办?要暴露了吗?

她这一身夜行衣的装扮,还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就算她说自己夜里睡不着出来遛弯儿,也得有人信啊!

她太清楚她这“西州和亲公主”的身份在东州皇宫中有多么的敏感尴尬,没事都能有人上赶着找事了,更何况是眼前境况,若真被人当面歹个正着,她也甭狡辩了,直接自尽得了。

眼见着两边火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呼喝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南星背靠着身后的假山,眉心越拧越紧,身侧的手慢慢握拳。

若以她的身手,拼尽全力能否从两队禁卫军的手里得着便宜?

可即便一时脱身,她的身份也瞒不住了。

难道她要放弃来东州的目的,就此遁逃离开吗?

要她带着白芷全身而退,不是问题,但是……师父会不会很失望?

只一瞬间,她心底便闪过无数的念头,师父的脸显现在脑海中,一如往昔般温柔的看着她。

还没等南星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黑暗中突然伸出的一双手,猛地从身后拽入了假山的石洞中!

那人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都凌空抱了起来,双脚离地。

南星一时受惊,惊叫声差点破喉而出,又被那只大手给捂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她整颗心都狂跳不止。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被养在深宫的娇公主,一瞬的慌乱后便迅速的镇定了下来。

拧眉思索两个问题——这人是谁?

还有……这假山群居然有个石洞?

就在南星被拖入石洞的一瞬间,外面两队禁卫军已碰了头,就差一步,她就要暴露了。

“人呢?”

“没看到!”

“我等分明看到有个身影往这边来了啊!”

“你们这队去那边看看,我们去这边!”

“快快,别放过任何地方!”

“……”

南星一直提着一口气,从石洞狭小的缝隙中向外看,直到看着那一簇簇火把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背后紧紧的贴在一具滚烫而坚实的胸膛上,那温度透过她湿透的衣服染到她冰凉的身上,激得她一阵战栗。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之人胸膛的起伏,有温热的呼吸吹打在耳畔,将她耳鬓的发丝都吹干了。

南星眸光一冷,抬手扣住她腰间那只手的手腕,猛地一拧,瞬间转身。

一记出手,用了三分功力,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她没想到,身后之人的反应速度并不逊于她,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将她抵在石壁上,大手又捂上了她的嘴。

南星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这身装扮出现在宫中,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吧?

这人既然帮她躲过了禁卫军的巡查,自当知晓禁卫军是在找她吧?

难不成她还会喊两嗓子再把禁卫军招回来?

有什么可捂着的?!气儿都喘不匀了!

看到南星翻的小白眼,眼前人好似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磁性的嗓音从喉头溢出,若不是夜这样的静,若不是石洞这样的狭小,若不是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都会忽略掉。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南星看清了眼前人模糊的影子。

当看清那双别具一格的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时,南星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眸。

慕燃?!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贴到了一起,他微微低着头,看向她那双即便在黑暗中都清透灵动的眼眸,眼底的笑意更深沉。

南星却笑不出来,她也太背了!

逃过了禁卫军,没逃过九千岁!

慕燃好似在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看到了防备与警惕,他饶有兴趣又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好似要从她的眼中看到心底去。

“这么晚了,纱织公主这身装扮,是要做什么去?”慕燃笑眯眯的,声音轻柔,偏头又打量了一眼南星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夜行衣,笑意更浓,玩味道:“还是说……这是做了什么,刚回来?”

南星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稳住自己的心神,在他的掌下瓮声瓮气的道:“那九千岁大半夜的不睡觉,为何会在这里?若我没记错,这里是后宫的范围。”

他的上阳宫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他已是成年皇子,早已立宫别居,本该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后宫。

慕燃不在意的笑笑,道:“公主想要威胁本殿?”

小丫头嘴挺硬,即便处于劣势,也藏不住骨子里的倔强。

“不敢。”南星太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了,忙解释道:“今夜之事多谢九千岁出手相助,我并未做任何危害宫中人之事,还望九千岁忘了今夜之事,权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慕燃笑意风流,当即应道:“好啊!”

他这么爽快,倒是让南星微微一怔,遂点头道:“多谢九千岁,那我便先走了。”

还未等她转身,便听那带着笑意的华丽嗓音道:“等等……”

南星眉心微蹙,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皇室中人,有几个简单的?

南星警惕的看向慕燃,“九千岁还有事?”

“今夜之事你欠了本殿一个人情,以后总要还的,不过……”慕燃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一脸戒备的小女子,悠悠道:“本殿今夜想收点儿利息。”

“什么?”南星一脸不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慕燃一抬手便抓上了她的左肩头。

“刺啦……”

布帛碎裂的声音惊了南星一跳,左肩一凉,紧接着便是一热。

凝白如玉的肌肤裸露在微凉的夜色中。

待她反应过来,方知眼前人在做什么。

慕燃将她环在怀中,吻在她的左肩上!

即便南星从小不是传统人家里养大的女儿,即便他们这种人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即便她早已做好了为完成任务付出一切的准备。

可再多的心理暗示都架不住眼前的猝不及防!

一瞬的惊异愣怔后,她下意识的想要挣扎。

可扣住她腰肢的一双臂膀同时牢牢的锢住了她的胳膊,感觉到她在挣扎,他下意识更用力的将她嵌入了怀中。

不知何时,月亮从云层后探出了头来,沁凉的月光照亮了今夜不宁的御花园。

月光从假山的缝隙中偷溜进来,恰恰映在那半露的香肩上,透出如玉一般的光泽。

慕燃眼眸深邃,看着光洁无瑕的肌肤,不出他所料,她没有胎记!

可是……

他却看到了让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在她背后,左侧肩胛骨的下方,一颗赤红色的朱砂痣,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如血的光芒,熠熠生辉!

慕燃猛地闭上双眼,拧紧了眉心,竟禁不住有些鼻酸,心口跳动得剧烈而生疼。

耳畔好似响起了孟婆的声音:

【你既要寻到她,我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她一箭穿心,胸口和背后留下了两颗对称的朱砂痣,你便以此为证,去寻她吧……】

耳中似乎都出现了嗡鸣,他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人。

这些日子的猜测、怀疑、恐惧、慌乱,在“是与不是”之间的自我折磨与纠结,好似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了,漂浮不定的灵魂在一瞬间落地。

他都不必再去确认她胸口是否有一颗对应的朱砂痣,心中已有答案。

即便这“答案”被他咀嚼在舌尖、徘徊在心头这么久,都抵不过今夜看到朱砂痣的这一眼确认。

一颗朱砂痣,好似一阵清风,吹散了阴霾,在他心底洒下光芒万丈。

慕燃咬了咬牙,舍弃唇边柔软的触感,一狠心,一口咬在了南星的肩头。

南星差点惊叫出声,却死死咬紧牙关,心底怒气翻涌,直把个九千岁骂得狗血淋头。

胆大轻薄她还不够,怎么还咬人!?

慕燃强忍着心疼,嘴上没留情面,直到尝到了舌尖的腥甜,才慢慢松了口。

这一口咬得着实不轻,深深的牙印下已见了血,可她却一声未吭。

感觉到禁锢着自己的臂膀有所松动,南星毫不留情的将慕燃推开,一把将肩头碎裂的衣衫扯起,遮住肩头,看着他的眼神中除了防备和警惕,还多了一抹不解与疑惑。

慕燃笑了笑,拇指擦了擦唇角,将一切情绪都掩藏在那双自带风流的桃花眸中,他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南星拧紧了眉心打量他一瞬,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

可她不能再在外面耽搁了,怕白芷久等不到她,万一错了主意,跑出来找她,更是添乱。

南星抚着自己的左肩,最后深深看了眼慕燃,遂一个闪身便出了石洞,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慕燃慢慢的倚靠在石壁上,狭小的石洞中好似还残留着她发间的馨香,似留在他的掌中,留在他的怀里,留在他触手可及的角角落落。

他有些脱力的释然,倚靠着石壁仰起头,似是在笑,可眼眶分明红了。

他,又一次,找到她了……

可是……

之前他便怀疑她并非真正的纱织公主,六成的怀疑在今夜确定到了九成,余下的那一成只是他向来给自己留的余地。

既然她不是西州的纱织公主,那么,她是谁?

***

南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逍遥台,一个闪身,纵身跃进了窗棂。

屋内的白芷正有些焦急的团团转,看到南星归来,眼眸一亮,忙迎了上去,“你怎地才回来,我以为出事了,吓死我……”

话音未落,便见南星左肩头的衣衫破损,雪白的凝肌上似有点点血痕,白芷大惊,“你受伤了?”

南星咬了咬牙,没好气的道:“被狗咬了一口!”

白芷满脸疑问,“狗?宫中哪来的狗?”

南星懒得解释,边将那身夜行衣换下来,边问道:“今夜宫中禁军巡防怎地增多了?是出了什么事?”

“是因为……”

还不等白芷回话,便听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白芷一惊,忙看向南星。

南星刚换好寝衣,解开依旧有些潮湿的头发,警惕的眼眸对上白芷,遂点了点头。

白芷稳了稳心神,迈步前去开门,便见门外是逍遥台的一位宫娥,身后还跟着位医女,见到白芷便恭敬的行礼,道:“白芷姐姐,公主歇下了吗?这位医女说她奉命来给公主请平安脉。”

白芷微蹙眉心,疑惑道:“这大晚上的,请的什么平安脉?”

医女含笑道:“姑娘放心,卑职奉命前来,给公主送点儿药,若公主无碍,卑职方可回去复命。”

白芷不明所以,有些不放心,不敢轻易让门。

“进来吧。”

屋内传来南星软软的声音。

白芷敛眉垂目,应声道:“是,公主,请医女随奴婢来。”

医女跟着白芷入了寝殿,跪地冲南星行大礼,恭敬道:“卑职给公主请安,深夜叨扰公主,望公主见谅。”

南星端坐在床榻边,打量了一瞬眼前的医女,她没见过,遂问道:“大人请起,不知是哪位主子劳烦大人深夜跑这一趟?”

医女利落的起身,含笑道:“更深露重,公主住在这逍遥台,虽风景如画,可三面环水,恐水汽侵染,得了风寒,是以卑职领命前来为公主请脉。”

只一瞬,南星便明白了,是慕燃让这医女来的。

她入住这逍遥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才想起什么“水汽侵染,恐得风寒”未免有些晚了。

只因今夜她浑身湿漉漉的,还被他撞见了,这才请了位医女前来?

来不及多思,南星便伸出手腕,颔首道:“那便劳烦大人了。”

医女上前请脉,只片刻后,含笑道:“公主身子无碍,但还是有些染了风寒,不打紧,待卑职开一副驱寒的汤药,公主吃两天便好。”

说罢,医女从随身的药箱中翻出一只小玉瓶,冲南星道:“公主身上有一点点外伤,还请公主褪掉寝衣,让卑职为您上药。”

这话一出,南星更确定是慕燃的意思了。

她实在是没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乖乖的将寝衣褪下了左肩头。

医女动作轻柔的为那道牙印伤口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遂嘱咐道:“这瓶药膏还请公主每日三次,连上七日。”

南星有些疑惑的微蹙眉心,一点小伤,用得着如此?

可又想起自己“西州公主”的身份……好吧,公主都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便乖乖点头应下了。

待到一切妥当,白芷将医女送出了逍遥台。

寝殿关好了门窗,白芷凑到了南星跟前,嗔怪道:“你这哪是被狗咬了,这分明是人的牙印嘛!”

南星心累,懒得多解释,只问:“今夜到底怎地了?怎么宫中禁军多了好几班?”

***

医女从逍遥台离开,往御医院的方向走,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拐了个弯儿,便来到了一处假山林立的地方。

她未再向前,只凑近假山,轻声道:“殿下,药已送到。”

假山中传出慕燃疏离淡漠的声音,“嗯,很好,她……可好?”

“公主无碍,是染了些小风寒,但不碍事的,卑职已经开了汤药。”

“嗯,今夜宫中怎么回事?后宫出事了?”

不然怎么多了这么多禁军呢?

他的上阳宫虽属皇宫大内,可是同太子的东宫一样,和后宫还是隔着很远。且为了他进出方便,上阳宫有连通内城的宫门,他来去不必经过后宫的各大宫门。

这个时辰,各宫门早已下钥,他本不该出现在御花园中,更不方便亲自打探后宫情况。

后宫中事,自然是御医院最为灵通些,磕着碰着、小病小灾、阴谋算计,什么事都免不了要传召御医到贵人跟前听用。

医女的语气不急不缓,轻声道:“萧贵妃有孕了。”

即便是慕燃也不禁微微一怔,遂眯了眯眼眸。

二十多年盛宠都未见有孕,怎地会在这时候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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