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澄澈的灵动眼眸被暗夜染得漆黑,趁步千丞还未再开口之际,南星已迅速地跃身而起。
凌空翻身,一记飞脚便冲着步千丞的面门而去。
步千丞未见慌乱,双臂交叉,挡在了面中,堪堪挡住了南星的一脚。
一触即离,南星借着力的作用,回弹出去两三丈,单膝跪地,单臂展开,撑住平衡,右手已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她擅用的武器并非匕首,可是匕首方便携带,且在东都城中,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随身携带什么兵器,不方便行动,可白芷坚持,以备她不时之需。
没想到,今夜竟就派上用场了。
南星抽出腰间匕首,利刃在掌心旋转,一套漂亮的刀花,折射出杀气凛然的寒光。
步千丞有些无奈地看着南星,微微抬起双手,道:“姑娘,我并无恶意,只想同姑娘交个朋友。”
南星死死地凝视着他,冷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步千丞笑道:“姑娘,咱俩好生说话,可否先放下利刃?”
南星从不是废话的人,见此人顾左右而言他,再不多言,旋身上前,以匕首探其要害。
须臾间,两人已你来我往过了十余招,南星招招凌厉,步千丞虽只守不攻,却游刃有余,连身形都未见动过分毫。
又一次退离,南星的眉心越拧越紧,此人无论是内力还是功法,都远胜于她,长久缠斗毫无胜算。
女子比之男子本就有力量上的悬殊差距,若想制胜,需从速度与技巧下手,若单说实力相当的男女两人近身肉搏,可说女子的胜算微乎其微。
是以,南星自小偏重的也是速度与技巧,可是对上步千丞这般内力功法,甚至是招式都属上乘的练家子,应对起来绝不轻松。
时间紧迫,眼见着天就要亮了,再拖延下去,她潜回内宫的风险会增加。
心中一急,难免烦躁,南星的眼中渐渐浮现杀机。
还不待她再发动下一轮攻势,眼前一花,一道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来人身姿魁梧伟岸,臂膀坚实如岩,五官带着异域风情,格外的立体深邃,此刻挡在南星的身前,冷冷地看着步千丞。
南星看清来人,愣了愣,遂惊讶道:“阿鬼?!”
此人正是朱雀座下七宿之一——鬼宿。
鬼宿,乃南方朱雀第二宿,七曜属金,图腾为羊,又称“鬼金羊”。
人们把最害怕而又没见过的东西称作“鬼”,鬼宿因此得名,主惊吓大凶。
鬼宿微微偏头,沉声道:“你先走。”
南星看了眼鬼宿,又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步千丞,再不多言,跃身上了屋脊,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
***
要见的小姑娘走了,步千丞面对鬼宿时,脸上再无温和轻松的笑意,整个人如笼罩进了天山霜雪,周身的气场都在缓缓变化。
鬼宿也没多言,一个健步上前,杀招已至。
两人在狭窄阴暗的巷道内过招,看似没发出多大的动静,可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步千丞也不似方才面对南星时,满心逗弄小丫头的轻松,此刻已是调动起了全副精神,应对鬼宿出其不意的招数。
五十招内,两人退离两步,调整内息。
鬼宿打量着步千丞,对他的身份已有六分猜测。
步千丞也不藏着掖着,缓了口气,抖一抖衣袍广袖,依旧端着君子之礼,拱手道:“圣鸣山,步千丞。”
鬼宿那双格外深邃的眼中划过一道了然,抱拳行江湖礼,沉声道:“玉星宫,朱雀座下,鬼金羊。”
“壮士好身手,幸会。”
“阁下也不遑多让。”
说起这圣鸣山,可是大有来头。
两百多年前,圣鸣山曾出过一代国师。
那时,天下四分五裂,硝烟四起,大争之世,群雄逐鹿,人人都想成为一代枭雄霸主,统一大业。
国师出山,扶持明君圣主,结束了百年战乱,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确立了如今天下之格局——
北狄被挡在了燕山以北,苗蛮则盘踞在大别山以南,西州与东州以神剑山为界,如此维持着四方相对安稳太平,直至今日。
当年,明君曾邀国师共享天下,国师却无意留恋这凡尘俗世之荣华,毅然决然的遁入了圣鸣山,再无音讯。
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了,有人说国师早已殒身,也有人说,国师成就大功绩,功德无量,已羽化登仙,位列仙班。
传言五花八门,总归世人再未见过国师。
圣鸣山自国师归隐之日起,再不参与天下纷争,虽然神剑山的玉星宫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可相比圣鸣山在人们心中的超然地位,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它就屹立在那里,春秋轮回,亘古不变,江湖中从未断过其传说,与其说它是一座“山”,不如说它是一种信仰。
相传,国师羽化前曾留下一天机罗盘,可算尽三界六道众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神乎其神。
虽说传言确有夸大其词之处,毕竟任谁也算不尽天道,可天机罗盘却是真实存在的。
俗话说“盛世佛,乱世道”,一个道理,若无惊天动地之事,怎会见圣鸣山中之人?
世人皆言:“圣鸣山出世,天地变色,祸福难料。”
如今,在此见到来自圣鸣山的步千丞,鬼宿难免想得多些。
鬼宿看着步千丞,沉声道:“圣鸣山与神剑山南北遥相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这便是在指责步千丞方才拦住了南星的去路。
步千丞无奈地一笑,道:“我同那位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在此偶遇,便想打个招呼,在下绝无恶意。”
同南星一样,鬼宿能信了他这“偶遇”就见了鬼了,他面无表情,冷冷道:“莫要去招惹她!”
步千丞垂眸一笑,道:“壮士当真误会在下了,我只是……”
“我再说一遍,我不管圣鸣山意欲何为,都与我玉星宫无关,你莫要去招惹她!”鬼宿一向不喜废话,直来直去,还不待步千丞说完,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罢,转身便走,好似再懒怠多说一字。
步千丞望着空无一人的巷道,天边晨曦微露,天际呈现灰蒙蒙的暗影。
他无奈地垂眸一笑,心下叹息,可是,怎么办呢?他非得“招惹”她不可啊!
***
南星摸黑从护城河外顺着河道,一口气潜回逍遥湖。
方一探头出水,便深深地喘息几口,这一路给她急得,差点儿憋死她!
她刚抹了把脸上的水,气儿还没喘匀,一抬眸,差点被眼前人吓到失声惊叫。
只见,慕燃正蹲在逍遥湖的入水口,此刻那双惑人的桃花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这黑灯瞎火的,接二连三的被人吓到,南星那颗心都快不会跳了。
南星有一瞬懵,是自己急三火四的往回赶,在河道里转向了?竟是潜到了上阳宫?
可她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逍遥台景致,那双好看的眉眼便拧了起来,莫名其妙的看着慕燃,“你怎么在这里?”
二半夜的不睡觉,在此处吓唬她?
今夜她出门又没看黄历?这怎么拦路虎一个接一个的?
慕燃看着一身夜行衣,泡在湖水里的小小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
南星看了他一眼,只犹豫了片刻,便将自己的小手递到了他的掌心。
冰凉刺骨的温度,似是镇得他的心都跟着颤了颤,手上用力,便将南星从水里拉上了岸边。
慕燃脱下身上的斗篷,蒙头盖脸地罩在南星的身上。
厚实的斗篷还带着他的温度,对此刻的南星而言,犹如雪中送炭。
她也是个人,即便吃过不少苦,可这个时节入水,怎么都是不好受的。
慕燃看着她冻得有些泛青的小脸儿,哑声道:“以后若实在要出宫,便摸去上阳宫,我护你安全出入宫闱,已过霜降,莫要再入河道了。”
女儿家本就娇弱,如此时节泡在冰凉的湖水中,身子如何受得住?
眼下她是年岁小,不计较这些,可等年岁渐长,种种病痛会找上来。
曾经她过着怎样的日子,慕燃无权插手,可如今,他既已寻到了她,又怎能任由她再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无论此一生,她会否记起他,他又能撑几年,他都愿她能余生安稳。
南星挑了挑眉梢,还有此等好事?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可不问缘由的白占便宜,更是傻子。
南星斜睨着慕燃,轻声道:“无利不起早,九千岁到底想要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帮她,到底为何?
若说一开始是因着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对她客气周到,可如今,他明知她的身份,非但没有去告发她,反而“变本加厉”的待她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慕燃看着她那防备的小模样,笑了笑,道:“公主不是早就欠了我一次人情吗?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都不怕,公主怕什么?”
南星面色一僵,想起那回在假山洞中,她同样一身夜行衣被他逮个正着,他帮她躲过了禁军的围剿,确实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而也是在那一夜,他……咬了她一口。
很显然,慕燃也想起了那一夜,眼神不自觉地划向南星的左肩头。
他还记得她小小一团,被他禁锢在怀中,月色下那凝白如玉的肌肤,触及唇瓣时的微凉与柔软,好似触到了心尖,夜夜撩拨得人念念不忘。
慕燃的眼眸逐渐深邃,看着南星,哑声道:“至于我到底要什么,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南星此刻可没什么旖旎心思,看着慕燃那双又一次泛起沧桑与深沉的眼眸,拧眉道:“希望九千岁要的,我能给得起。”
若他要她干掉太子,扶持他登基,那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说罢,南星利落地起身,借着最后一丝夜色,匆匆回到了逍遥台。
慕燃没有再相随,只是站在逍遥湖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裹在他大大的斗篷里,渐行渐远。
晨光微熹中,他的身影有些许孤寂,就好似他形单影只的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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